封沫安静地站在实验室的阴影里，脸上的情绪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直到封俊楠回来打开灯，她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格外平静的疲倦。

“你去见她了吗？”

封俊楠顿住，在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注视下，点了点头。

“她说了什么？”封沫平静地问道。

封俊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终于急急解释道。“姐姐，妈妈想让你活下去。她那些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封沫抬手制止了他，语气居然有种近乎淡漠的自嘲。她说：“不用解释了，我这一生尽做可耻之事。”

“但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你不会明白的。”

封沫移开眼睛，错开了封俊楠通红难过的眉眼。说完这些后，她再也没有看封俊楠一眼，径直离开了实验室。

封俊楠看着封沫那挺直起的背脊，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烈。以封沫黑客的实力自然能知道妈妈说了什么，但他只是想质问他的妈妈，根本没有想过让封沫听到那些恶心的话。

他看了看封沫走后显得空荡寂静的屋子，灰蒙蒙的星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将封沫离去的背影身影投射在墙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想了想，终究没有跟了上去。

惨白的月光映照在同样惨白的墙壁上，封沫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朝着基地外走去。她每迈出一步，所在的监控便变得模糊暗淡。

封沫脚步虚浮地扶着墙往前走，打了一个出租车，来到了那所贵族私立学院。夜间的学校静悄悄的，偶有几声蝉鸣和狗吠。

她压了压帽檐，屏蔽了学校的监控，看着手机显示只有百分之五电量的提示，一脚踏空，摔在了地上。

封沫用手肘撑了下地，坐在阴暗黑沉的楼梯拐角，对棉花糖说。

【系统，你帮我指下路。】

她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已经打不开了。

黑暗中，封沫头晕目眩，口鼻开始流血，眼皮子越来越重。她越是想要睁大双眼，意识就越是模糊，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扶着楼梯站稳，继续往前走。

【宿主，左拐13个台阶。】

封沫将手机微弱的屏幕灯光关了。昏暗路灯映照在那道扶着楼梯的黑影上，显得暑假中的校园景致分外诡异冷清。

封沫每迈出一步都像在用尽全力。透过树影，从外面照进来的光，在地面上拖曳成长长的影子。随着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本身就没电了的手机便已然陷入了黑屏状态。

【谁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封沫指腹在开机键按了按，最后还是放弃了，将手机的电话卡拔出，掰成两半，连同手机一起丢进了拐角的垃圾桶中。

棉花糖看了两眼，对封沫道。【还剩四天。】

【我知道。】

封沫将擦拭口鼻鲜血的纸团塞进衣兜里，走到了七楼的天台。短短就七层楼的距离，她靠此时的身体走完，腿几乎都软了。

靠在天台外缓了好一会，封沫才开始拿着那把古董刀开始撬锁，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等再次进入这久违的天台时，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封沫按着因为摔倒磕破的手肘，仰头靠在天台的铁丝网上，这才久违地感到了轻松，对系统道。【这场景让我想到了上个世界那个女配的记忆。】

【她就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桥洞里……】封沫听到门口突然落锁的声音。正在和系统交谈的她露出无奈地苦笑。【好了，现在不需要你帮忙反锁门了。已经有人做了。】

棉花糖圈在封沫脖子上。【嗯。】

饥饿和乏力加速了她身体的衰竭，封沫的视网膜前开始出现了光圈。她甚至看不清下面的场景，但远处火车传来的鸣笛却仿佛近在咫尺。

濒死的感觉，让她的听觉扩大了好几倍。

……

一天又一天过去，封沫没有再踏足实验室。起初大家都以为她待在自己的单人宿舍里，可是到了后来，连续三天的时间都没有看到封沫了。

这下所有人才感觉到不对劲，而且大部分人都知道封俊楠会给封沫发短信的事情，所以没人会觉得她会在基地严密的防守下失踪。

但封沫确实是失踪了。

毫无预兆地，在封俊楠见过陈梅之后就失踪了。

在那么多监控的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也只有这一世成为顶尖黑客的封沫能做到。她想要躲，就没有谁能找到她的踪迹。

本来上面有些阴谋论的人还觉得封沫是被国外收买了或者被掳走了，担心国家的技术被泄露，但时间久了才发现仅仅只是封沫失踪了。

在封沫失踪后，封俊楠就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谁也不见，谁也不问。他一遍遍按着手机发送着短信，看着对面回过来的消息，无数的负面情绪朝他涌来。

短信对面的“姐姐”对他有问必答，但直到封沫失踪的那一刻，封俊楠才知道日日夜夜安慰他的那个人并不是封沫。

可笑的是，他的姐姐依旧是那个任性冷淡的家伙，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就敷衍的设计了一个完美的ai和他对话。

无数的绝望压在了他身上。

封俊楠在这期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身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似乎有一种冲动驱动着他前进，即使每一次抬腿都十分费力，即使内心压抑的沉重情感几乎要他崩溃。

但他依旧越过人群，继续往前走着。

【那个女孩被枪毙了吧？】

【是啊，那么蛇蝎心肠的一个人，害死自己未出生的妹妹，杀害自己丈夫，还让亲妈顶罪，要不是他弟举报了她，这种败类早该死了。】

耳边不断传来说话声，封俊楠眼中不知为何浸满了泪水。他走在这条并不长的道路，但仿佛汇聚了他一生的不堪和苦难，令他胸痛得难以呼吸。

如果封沫说的那个前世是存在的呢？

那么重生回来的封沫是以怎么的心情，去面对最后大义灭亲的他呢？

脑海里的绝望让封俊楠窒息，他隐约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

他茫然四顾，看不到有人在哭，所有人都是一副“坏人终于死掉了”的畅快感。直到有水滴落在手背上，他才发现原来是梦中的自己在哭。

封俊楠在刑场前，手臂慢慢抬起，用力拨开挡在他身前的人，迈出了最后一步。

整个梦境的亮光都瞬间熄灭了！

连同天上的太阳。

他走进了一个带着低低祈祷声的房间，通过那个房间，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场地。夕阳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女孩靠在余晖映红了半边天的铁丝网上，平静地望着楼下。

“为什么不能抬头看看呢？”封沫说。

星光随即出现，瑰丽的晚霞与漫天的星光交相辉映，封俊楠奔向那个阴郁又美丽异常的女孩。无数声嘶力竭的许愿声响彻在他的梦境。

“财神保佑我仕途顺利。”

“我妻子快要生产了，求您保佑她母子平安……”

“快毕业了，但我对未来很迷茫，能不能保佑我找到一个好工作？”

“我不想要对象，能不能把我的那些烂桃花都换成仕途……”

“我没有自信去承担别人的一生，可不可以给我点勇气？”

无数愿力在此刻汇聚，挽歌响起，一道道瑰丽繁复的橘黄色神纹出现那绚丽的天边。在封俊楠眼里，她姐姐似乎变得更加透明美丽。

【姐……】

看着女子苍白皲裂的嘴唇，封俊楠下意识环顾四周，然而他只看见夕阳洒在封沫的发梢上，将那头慢慢延伸卷曲着的墨发染成了橘色。

耳边那些繁杂的愿望絮语仿佛在拼尽全力的挽留着这位神灵，祈求着祂在此间再多停留一会，哪怕再多呆一秒钟。

封俊楠泪流满面地醒了，茫然四顾，最后怅然若失地看着手机里那道ai回复的冰冷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