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没忘记陆湛然救她受的伤,第二日到将军府当值,便想着去给他换药,才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姜思成的声音。
“二世祖被找着的时候,都快被打成个筛子了,那小白脸肿的呀……”姜思成想想都要摇头,“你说姑母要是瞧见了,肯定心疼坏了吧。”
罗绮脚步一顿,人已经找到了?
窗外有个人影闪动,陆湛然瞥见,警觉道:“谁在外面?”
她可不想被当成刺客抓起来,连忙出声儿:“是我,我来给大将军换药。”
姜思成一听是她,连忙亲自开门迎接:“囡囡来了?”
罗绮微笑着和他打招呼:“思成哥,你也在。”
“别客气,坐呀。”姜思成指着面前的一张椅子。
她度量了下陆湛然的脸色,没敢坐,只站着问了一句:“二少爷找着了吗?”
“你猜怎么着,陆湛然那二世祖去药铺买药买不着,一个江湖骗子骗他说有药,结果把他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为奴,他不听话,结果被人打得满地找牙……”
姜思成说到这里想起什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和你们说了,二世祖还等着我帮他报仇去呢。”
说完跟阵风似的溜了。
书房里只剩两人。罗绮走到陆湛然身边,拿出药瓶和纱布,问道:“大将军,我来给您换药。”
陆湛然从小到大练武都不知受过多少伤,这点小伤压根儿没放心上,但是看她如此关心,心里倒也受用。
他没抬手,她只好屈膝跪在他身前,轻轻解开他手上的纱布。
还好,伤口已经结下疤痕,看样子已经没有大碍。
她正要打开药瓶,他的手却避了开去。
她以为他不想换药,忙站起身来解释:“大将军,虽然蛇毒已解,但是伤口也要时常清理,否则万一再不小心碰到,怕会感染。”
他往边上一指:“去搬个椅子来。”
罗绮没听懂,不明白搬椅子干什么。
是不是他想换把椅子?
她搬了一把圈椅,铺上一层柔软坐垫,开口问道:“您坐这?”
陆湛然无言以对。这姑娘,笨死她算了。
见他没有挪动的意思,罗绮暗骂,这家伙真难伺候,怎么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不会是在故意耍她吧。
不过这椅子搬都搬来了,不如……
她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身子往前倾,认真地给他涂药。
这药粉是她特意为他配的,由紫苏、半边莲、七星剑等药材研磨成粉,又配了止血的白药,自带一种淡淡的清新香气。
“大将军,那日谢谢您救了我。”她换好了药,抬起头对他说道。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目光交汇瞬间,她眼神顿时有些闪躲。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个在马背上紧紧拥着他的深夜。这个男人,曾经差点儿杀了她,但是也不止一次地救了她。
“这个伤口要千万小心,别磕着碰着,再裂开了。”她又叮嘱道。
说完又指着他桌上的茶,继续补充:“受过伤的人,饮食要清淡,作息要规律,您看您这茶就浓了,要改成淡一些的。”
“你倒管起来我了。”陆湛然蹙眉,却不见愠色。
“小人不敢。”罗绮连忙站起来,垂下手恭敬道,“小人行医职责所在,何况您是救我才受的伤,只是希望您贵体无恙。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
“行了。”他打断她,“那日采药本就是我命你去的,救你也是顺手的事。”
罗绮心下稍安,见他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壮着胆子说道:“令尊得的若是痉疸之症。如今正是采茵陈的季节,茵陈有清利湿热,利胆退寒的功效是治湿热黄疸的要药,用它来煲汤可以养肝去湿气,煮粥更好,取一两茵陈洗净,加水煎至一半取渣,再加粳米煮粥,还可以开胃保肝。”
正好今早翻医书时读到“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骤然联想起那日所采的野生白术,在治疗痉疸时正好可以相辅相成。
这几日陆湛然一直记挂此事,此时听她提起,急忙命她写于纸上,要与家信一同寄回长安。
罗绮得了他的允许,挨他坐下,挥毫落笔便是极漂亮的簪花小楷,除茵陈外,还另写了几副去除湿热的配方。同时她也在信中说明,此方必由主治大夫瞧过才能服用。因各人体质用药有异。
陆湛然背着手踱了几步,问道:“你说的茵陈哪里可以采到?”
“此药正当季节,锦城的仁德药房就能采买得到。”她说完,正好停下了笔。
隐约的墨香从砚中散出,阳光照在她肩头,在书房中投射出一道修长的影子。此时他的影子也落在地上,与她的影子相叠相重。
这几日她心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想法,略微犹豫了下要不要说。
他瞥了她一眼:“还有什么事?”
她将毛笔搁下,起身道:“大将军,川蜀土壤合宜,山野多产良药,如上次您要的白术,又如方才小人提到的茵陈,皆是宋国之所无。小人想做药材生意,只是需要朝廷批文,不知可否申办?”
虽然她家是宋国首富,从小罗汶就想培养女儿从商,但是她一向主修医术,志不在商。
是因为这次白术的事,她才生了做药材生意的想法。
堂堂宰相尚且一药难求,更何况普通老百姓?如果可以往来运输药材,解决老百姓的急需用药,他们就不会因为路途遥远而耽误病情。
也就不会出现陆浩然这样的乌龙事件了。
成本不用考虑,她手上现银够用。眼下差的只是官府凭证,就可以往返宋蜀两地之间。
虽然陆湛然平时冷冷的,令人生畏,但是看得出此次对他父亲的病极为上心,推己及人,她想他应该不会反对。
是件好事儿,但也要公事公办,陆湛然略一点头:“这是工部所管辖之事,你备齐材料,三日后随我去朝堂商议。”
她连忙道谢,屈膝施礼,退了出去。
他走回书桌前,拿起那纸浸润着新鲜墨汁的纸张。
字迹清婉瘦洁,正如其人。好像石子投进心湖,点点波光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