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早,”许啸川在第二天特地比往常早到校了十几分钟,坐定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生的反应,“还在生气呢。”
“没有,”女生停下正在算物理题的笔,扬起一个格式化的微笑,“早。”
“那个,昨天,你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许啸川继续陪笑,“干嘛不进来呢。”
徐来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却还是好修养地回应道:“没多久。”
“徐来,我和你好好谈谈呗。”许啸川坚持地看向女生,难得的诚恳。
“老许,”徐来语气平淡,“你总不能说你们昨天全程在排戏吧?”
许啸川叹了口气:“你从哪里开始听的?我慢慢和你解释。”
女生知道,执着起来的许啸川不好打发,只得彻底停下笔,诚实地开口:“从你们讨论11班那小姑娘开始。”
许啸川一愣,完全没预料到女生竟然在门外站了那么久。
“徐来,任清风这个人吧,”许啸川斟酌了比女生意料中长了很多的时间,才比女生设想中更严肃地开口,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消失殆尽,“我和他同学3年,是挺招妹子的,但是他这个人拎得清。”
“他从来不玩暧昧那套,因为他真没时间,”见女生听到“任清风”三个字脸色骤然一变后更加无意开口,男生想了想继续,“你也听到了,但凡跟他挑明而他不喜欢的,他就是直接拒绝加无视。”
“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不是聪明,而是坦诚。那种荤素不忌你什么都能和他聊,而且无论聊什么,只要他开口,就只说实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那种坦诚,”许啸川似乎轻叹了口气,“昨天也吓了我一跳,因为那种云里雾里模棱两可的话不是任清风会说的话。”
女生一副“所以呢”的样子,兴趣缺缺,不为所动。
“他那么说,肯定是要么是有难言之隐地喜欢你,要么是有难言之隐地不喜欢你。”
“老许,你这么诚恳地说半天,就是为了告诉我任清风不可能有难言之隐地同时既喜欢又不喜欢我?”女生被男生逗乐了,冰冻的表情融化了几分。
“即使放14班,他也是最厉害的那种变态,你知道吧?”男生不答,兀自转换了话题,“从初一开始就是。同样的题,我要想10分钟,他只要想3分种,我要画10条辅助线,他只用画3条辅助线。同样的老师,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训练,老任就是唯一一个可以初中参加高中联赛得一等奖的人。”
女生一愣,不明白男生的用意。
“徐来,这么一个人,昨天晚上集训,3个小时就做出来3道题,还错了半道,让14班班主任当着所有人一丁点儿面子没留地喷成筛子了,”许啸川双眸一凛,语气凝重,停顿了很久,“你这么聪明,你觉得他对你是哪一种?”
女生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开口:“任清风让你找我的?”
“不是啊,是我自己想和你谈谈,”许啸川瞬间皮了回去,“都说了他肯定有难言之隐嘛。”
“许啸川,我也和你好好谈谈,你听不听?”
“听,徐来大人,在下洗耳恭听。”许啸川乖乖坐好。
“首先,一个绝对坦诚的人,不该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女生将纷乱的思绪整理了片刻,“我对他这个人,对他‘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其实都没什么意见,但是,我非常不理解他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
徐来此刻的语气不知为何在许啸川听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任清风。
“其实从认识的第一天就被这么莫名其妙地凑成一对开玩笑,这种感觉真的不太好,”徐来看了欲言又止的许啸川一眼,宽宏大量地笑了一下,“你也不用愧疚或者道歉,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过去了。”
“在这件事情持续发酵的过程里,那个‘拎得清’的人本来可以有无数个机会出言阻止或解释,”女生也是态度诚恳,“如果他不喜欢我,一句‘没有关系’的澄清很难吗?如果他喜欢我,没道理看着我三番五次明确表示不喜欢这些闲言碎语却无动于衷。但他的态度,从头到尾都让我觉得他那个天才的平行宇宙理论可能不止有这两种解。”徐来的语气无意识间带上一些咄咄逼人。
“在有机会认识你说的那个坦诚的拎得清的任清风之前,这个我亲眼看到的任清风已经在我的印象里先入为主了,”徐来一停,格外郑重,“无论他有多帅,多聪明,多受欢迎,无论他喜不喜欢我,对于我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我不喜欢他。”
许啸川彻底愣住了,发现自己完全接不了口。
早读铃声在此刻刚好打响,许啸川看向默默拿出英语课本,将刚刚的一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徐来。被绝对理性绝顶聪明的任清风喜欢上的,同样理性同样聪明绝顶的徐来。
女生的侧影影带一丝甜美,也带一丝倔强。
许啸川想。可是,徐来,你不知道的是。
这个你不喜欢的,平日里温和随性毫无棱角的任清风究竟敛起了多少锋芒。
以及。
那个真正的任清风对他认定的事,能有多势在必得,多坚持不懈,多一往无前。
“我的妈呀,徐来,这个任清风开始让我非常好奇了,”好友在晚上听到男生那番“薛定谔的喜欢”之后,嗷嗷叫着在房间里跑了好几圈才淡定下来,“你不觉得这是只有超纲学霸才可能想到的一种非常朦胧而浪漫的含蓄表白吗?”
“我不觉得。”徐来直截了当为陆潇潇浇了盆冷水。
“你看啊,就像夏目漱石那句‘今夜的月色很美’一样,这种‘在某一个未知宇宙中渺小的我喜欢着神圣的你’的画面感,让人感动到哭有没有!”陆潇潇连声音都带上梦幻,“不过徐来,我是不是料事如神,我就说他喜欢你吧。”
“潇潇,我还是觉得不可能,怎么想都不可能,”徐来则要淡定得多,“我仔细回想过我们两个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女生不急不徐地继续,“你知道吧,如果一个人喜欢你,你是可以通过很多细节感受出来的。可是,‘任清风喜欢我’这个推测,仅仅建立在许啸川说的‘任清风在那个晚上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这么一个并不直接的证据之上,也不能排除他是因为别的事情受到的影响啊。”
然而,说着说着,女生语气还是逐渐迟疑了起来。
“……徐来,你为什么在百般逃避这个事情?”陆潇潇沉默了片刻,“任清风喜欢你,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吗?”
光阴似箭,时光如梭,在一片哀叹声中,转眼就是期中考试。
贴着考场信息的年级的布告栏前人头攒动,由于是第一次考试,随机分配考场,想在多达25个考场里找到自己的名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天啊,我和祁司契在一个考场!”有的小姑娘满意地惊叫出声。
“哪个哪个?祁司契在哪个考场?”这声低叫成功地引起了一小片注目。
“第8第8!”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写着第8考场的a4纸。
“诶等等,我去,任清风也在这个考场!”八卦联盟瞬间开始行动。
“妈呀,真的是随机分的吗?”有人疑惑地开口,哈哈大笑,“不过这个考场的妹子也太惨了吧,这还怎么好好做题?”
徐来站在人群的最外层,听着周围女生的窃窃私语,默默地决定从先从第25考场看到第9考场,再从第1考场看到第7考场。然而,女生从最开始的无所畏惧,到越来越往后的心存侥幸默默祈祷,终于变成了“咯噔”一声的心中一沉。
明明有25个考场,只有625分之一的几率。
可是,偏偏,白纸黑字。第8考场,徐来。
“徐来,刚发的上一届这个压轴题的最后两问你会不会呀,”林蔚在放学后坐到许啸川的位子上,向女生递来一张整齐的草稿纸,愁眉苦脸地开口,“眼看明天就要考试了,可感觉自己还在抓瞎,什么都不会。”
“你别紧张,我还没来得及看到这里,你等一下我看看,”女生将手中的卷子翻到了最后一页,是一道判断一个算式极其复杂的函数在某一个区间是否有界的大题。
女生思考了片刻,拿出纸笔,开始在座位上演算起来。
“你们在讨论什么啊?”正准备背上书包走人的姚芊与充满好奇地凑了过来,看到两人桌上的卷子,“诶,是这道题,正好我也卡住了。”
“我感觉应该是把这一部分当成一个整体,用一个新的函数替代,然后对这个m进行分类讨论。”徐来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
“大方向是这样没错,但是再往下就不对了,”林蔚也拿起了笔,将自己的运算过程在草稿纸上指了出来,“喏,就是这里,卡住了。”
姚芊与索性坐到徐来的前座,回过头来认真地加入。
三个人低着头,全神贯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解法,丝毫没有注意到教室已经逐渐空无一人。
“唉,还是不行啊。”姚芊与沮丧地撇撇嘴,“真是怪了,只给答案,不给解题过程有什么意义嘛,”又想了想,“算了,晚上我咨询咨询大神,回头再和你们说。我先走……”
姚芊与在回头的一瞬间意外地愣住了,使劲敲了敲徐来的桌子:“喂,快看。”
徐来正在回过头检查自己的推导过程,将一步约分看完才抬头。
明明刚刚已经被擦得一尘不染的黑板上,赫然多了几行极工整极漂亮的算式。
逻辑清晰,简明扼要,完美地避开了让三人陷入僵局的两个陷阱。
就好像,面对一道难题,当你终于抓耳挠腮地投降,翻开辅导书上最终的解法,读懂之后恍然大悟地撇撇嘴,哦,原来是这样,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是,“能被动看懂”和“能主动想到”之间,终归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徐来一眼就认得,这些潇洒俊逸的花体字母,是任清风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