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自己也不敢相信,任曹操就这么如假包换的,推着一个手推车,跟在一个气质极佳的年轻女子身边,从对面的超市出口里慢悠悠走了出来。
“纳尼!”陆潇潇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去看,“哪个哪个?”
“嘘,小点声,”徐来连忙捂住好友的嘴,“就是那个穿着深灰色牛角扣大衣推着手推车的。”
陆潇潇缓了片刻,才震惊地看向徐来:“徐来,你再确认一遍,那个是任清风?”
徐来被陆潇潇的语气吓了一跳,赶忙又看了一眼,确认了视线范围内只有一个可以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才带着不解开口:“是啊,怎么了?”
陆潇潇强行将徐来的脸掰到与自己对视,怒目圆睁,一字一句。
“说好的含胸驼背呆头呆脑眼镜比瓶底厚的学霸呢?”
“他这是来逛超市还是来走秀的?这小伙肯定有1米8好吗?”
“你知道他那件b字头大衣,是前两天我爱豆街拍才穿过的,市场价不止1万块吗?”
“徐来,我的精神损失费,你自己看着办。”
徐来扑哧乐了,学刚刚的陆潇潇,一字一句。
“陆潇潇,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你想的那种学霸吗?”
任清风还没来得及去还手推车,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一个衣着朴素的半大女孩拉住了衣服的下摆。
男生微微侧身,见是个孩子,便彻底回头,弯下腰,双手扶膝,露出惯常的和善的笑容。
孩子费力地抬头,举起一个画册比划着什么。
徐来瞬间会意,商场或者餐厅中常见的套路。聋哑或是有先天残疾的孩子有组织地拿着一些简陋的自制艺术品或者手工艺品,以和作品质量严格不相称的价格向路人兜售。说得好听些,叫做有偿乞讨,说得难听些,叫做廉价诈骗。一般人都不会有闲心去理会,要是不幸碰上脾气不好或心气不顺的,这些孩子还有可能被粗鲁地推开或骂走。
但任清风没有。
任清风就维持着这个弯着腰的姿势看着女孩,礼貌而耐心地听着,轻轻点头。
然后,在陆潇潇的一声低呼中,男生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看颜色像是50元面值的纸币,递给怯怯伸出手的小女孩。
男生将钱包放好,才重新以双手慎重接过孩子递来的画,看口型是说了“谢谢”,再接过女孩找回的零钱,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挥了挥手,看着女孩蹦蹦跳跳走远才重新直起身来。
然后,任清风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徐来。
任清风看到徐来的那一瞬间,一手拿着一张毫无新意的小破画,一手拿着几张破破烂烂的纸钞,自认形象实在与“体面”相去甚远,着实反应了片刻。
下意识地想迈步向着女生走去,却在理智回归的下一刻定住了脚步。
微笑着打个招呼,在那个晚上之前还是合适的,但眼下就不合适。
任清风最终只是将视线分别短暂停留在女生,女生的朋友,以及女生手中的奶茶片刻后,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转身,一边将零钱和画装进口袋里,一边走向已经还好推车站在不远处耐心等待的母亲身边,任劳任怨接过女子手中的购物袋。
“任清风,那边坐着的两个小姑娘是你同学吧?”季姝女士向来不惮以取笑儿子为乐,“我看她们俩密切地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为了树立你光辉伟大的形象,就没好意思打扰你积德行善。”
“有一个是。”任清风淡淡答道。
“这两个小姑娘,一个看你的眼神是我比较熟悉的那种,还有一个就比较复杂了,”季姝女士的眼中闪过狡黠而智慧的光芒,幽幽开口,“让我猜猜看,那个眼神复杂看着还蛮灵的是你同学对吧?”
“季女士,这个不需要猜吧,显然她们俩只有一个穿着四中校服。”任清风语气平板。
“任清风,你最近飘得厉害,你意识到没?”年轻貌美的季大博士身为知名的盛川大学教授,常年在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堆里混出了一身与儿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奇绝本领,“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趁着我和老任同志这两天赶deadline放松警惕没栓柱你,拱着人家白菜了?”
“……”任清风一时没太理解这上下文的关联。
“难道是拱人家猪去了?”男生过于淡定的反应让季女士一停,语气狐疑地转换了思路,“可我看你也不够帅啊。”
“……你看老祁怎么样?”男生一脸诚恳。
“老祁可比你帅多了,能看上你?”满脸不屑。
“……我就是偶尔觉得,你和老任同志运气不错,碰巧在垃圾桶里捡到了个我这样的。”
“就因为是垃圾桶捡的,所以随时可以踹出家门,”季女十漾开一个十分明媚的微笑,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吧,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哪个小姑娘?”任清风挑眉,笑得坦然。在季女士手下修炼这么多年,他才不会中计。
“……”季女士当然不愿承认在这一轮斗智斗勇中自己惨遭滑铁卢,虽然没能问出小狐狸是不是真的交了女朋友,至少气势不能输,于是扬起高傲的头颅,“就刚刚坐那边喝奶茶那个。”
“……”任清风偏偏就是不会骗人,“徐来。”
季女士神色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笑得春光灿烂,觉得还是成功拿下了这一局:“挺好,光名字就非常有我儿媳之相。”
直到任清风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人群中,陆潇潇还是处在抓狂状态久久不能平静。
“徐来,你上次没把眼睛摔瞎审美观摔碎裂吧?”
“这气质,这教养,还有这脸,你告诉我这叫还行?”
“这要是放进婚姻市场,那是要哄抬物价招来一顿疯抢的好吗?”
“咱们先不说什么学霸不学霸的,我还从没见过弯腰和那些小孩说话,双手接那些‘破烂’的活人呢。”
“徐来,这个任清风,怎么不行了?”
徐来承认,其实任清风很好。
在军训大巴上一个人默默清理完所有垃圾之后才下车的任清风很好。
为了让所有同学都好好享受考完试的快乐而不着四六的任清风很好。
对待明知道可以被称为“骗子”的小孩却依旧温柔耐心的任清风很好。
只是,对于徐来,任清风这三个字就像巴普洛夫的红灯或铃铛。
联结了报到那天站在讲台上面对无数张写满暧昧的笑脸时的惶恐与尴尬。
联结了篝火晚会那夜站在人群中心因孤立无援而微微发抖的绝望与无助。
联结了每一次面对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调侃欲发作而不能的委屈与愤怒。
形成了条件反射的。
任清风与这些不堪的回忆,糟糕的心情无法分割地联系在一起。
也因此。
对于一切与这三个字有关联的,这个人,这张脸,都条件反射地想要逃避与抗拒。
不是任清风不行,而是任清风对于徐来不行。
徐来也承认,其实被任清风喜欢很好。
任清风会从天而降帮忙扶住怀中摇摇欲坠的衣服,递来急需的药物。
任清风会在手臂受伤的时候不动声色静静隔绝开地铁中熙攘的人群。
任清风会在遇到不会的题的时候默默将解法认真细心地写在黑板上。
只是,对于徐来。
任清风每一分有可能被分辨出的体贴,关爱,与付出。
都附带着不怀好意而格外刺耳的叫好声,起哄声,怪笑声,质疑声。
都终结于徐来的百口莫辩与百般难堪。
被任清风喜欢上一点也不糟糕,但徐来被任清风喜欢上就很糟糕。
期中考试的结果在一周焦头烂额地等待之后千呼万唤始出来。四中的传统,在布告栏上张榜表扬年级前十名。虽然徐来知道这张榜单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还是在课间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
第一名,高一(13)班,任清风。
牢牢地,不可动摇地,压在了一小串高一(14)班的名字之上。
让徐来十分意外的是,许啸川的名字竟然也在榜上,而且是个异常吉利的第6名。
徐来接完水回班的时候,一群人正在气势汹汹地围攻讨伐着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脸懵逼的男生:“老任,你丫数学物理满分我们就不追究了,但这个政治98分是什么鬼?”
任清风靠在身后的墙上,莫名其妙地回应:“背书啊,每一道题都把能扯上去的原文扯上去,字写越多越好,反正多写又不扣分。”
“擦,你还有时间背政治书?”一片困惑的质疑声阵阵。
“翻两遍不就记住了吗?”男生蹙眉,礼貌地回以同样的困惑。
两方势力面面相觑了片刻。
“打,给我往死里打!”团结而愤恨的声音响彻云霄。
徐来忍俊不禁回到座位上,似乎是受到慷慨激昂的大部队感染,许啸川正在翻来覆去煞有介事地研究自己的政治卷子。
“许啸川,你可以啊,”徐来带着满满的称赞和崇拜,“13班之光。”
“不能和老任比。”许啸川谦虚地挥挥手。让徐来非常感动的是,自从两人严肃谈完话的那天,许啸川就再也没有使用过“你家老任”这样的称呼,也再没有多开过一次玩笑。也因此,在整个学校里,只有在许啸川面前,任清风三个字,对于徐来是安全的。
“老许,你当时怎么会来13班?”徐来喝了一口水,好奇地问道,“任清风是缺考,你是什么?分班考砸了吗?”
“什么缺考?”许啸川也露出了和刚刚的任清风一样的一脸懵逼。
“不是说任清风因为生病缺考了半天才来的13班么?”徐来觉得懵逼病是会隔空传染的。
“哈,怎么可能,他就算一门都不考也不需要担心分班考试的好么,”许啸川笑笑,“是校长给当时本校的前10名一个一个打电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有以身作则自愿带一带13班的,结果老任第一个就说他来,我就是觉得有老任在的班肯定不会差,也决定来了,”男生看着女生震惊的表情,摆出了叉腰的姿势,“怕不怕,突然觉得我光芒万丈了吧?”八壹中文網
所以,任清风和许啸川是主动到13班的。
不怕学习氛围不如14班,不怕同学水平不如14班,不怕老师质量不如14班,也不怕自己的前途会因为到了13班而出现偏差。
因为觉得是有意义的事,所以就义务反顾地做出了选择。
这样的许啸川让徐来肃然起敬。
而这样的任清风,和那个不知为何一直牢牢印在徐来脑海中的签名,终于合二为一。
“许壮士真当让人刮目相看,”徐来调皮地冲着男生抱拳,又想到,“那……报道的那天你们跑去看什么分班布告栏?”
“我只是经过时看老任被某人的奶茶泼得好惨,不忍心见死不救才挤进去的,”许啸川瞥了徐来一眼,大义凛然的样子,“至于他哪根筋不对跑去看分班,我怎么会知道。”
徐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将隐隐的违和感又梳理了一遍,才忽然反应过来:“不对,那你明明知道你们两个铁定在13班,为什么还要特地强调一遍?”
“咳,那是因为,”许啸川挠挠头,看了徐来一眼,坦然开口,“看你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想给你留下一个‘哇,这人好强’的印象呗,”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结果没想到一转眼就在班里遇到了。”
徐来恍悟,所以那时的任清风才会那样笑。
女生特别严肃地开口:“活该他嘲笑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