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新年假期转瞬即逝,再回到学校,每个人都不得不迅速收心正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不过这一次,徐来不需要担心会不会与任清风再次分到同一个考场的问题——期中考之后,四中的考场便严格按照上一次大考的排名分布。
每个考场可以容纳30个人,而徐来的期中考试排名是班中第9,年级38。
“唉,这个破政治实在是神烦,”许啸川垂头丧气合上了政治书,显然被那些拗口的“劳动生产率”,“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折磨得不堪忍受,“主要是背这些真的耽误时间啊。”
“开始担心时间不够用啦?”徐来笑笑,“是谁之前夸下海口,‘哥哥我不用复习数理化’?”
“反正不是我,这种臭不要脸飘飞上天的话只有你家老任才会说。”翻脸不认人的大猪蹄子形容的正是此刻死皮赖脸的许啸川。
“……老许,什么时候你又开始自作主张把‘我家’这俩字加回来了?”徐来语气平板。
“从他每周三都抛弃亲兄弟给你送奶茶开始。”许啸川眼神平稳。
“一共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情,‘每’字从何谈起?”徐来无语。
“因为今天刚刚周二,咱们且看明天。”许啸川看着女生,表情不变。
感谢许啸川的亲情提示,在第二天傍晚,任清风真的掐着时间端着一杯奶茶走进美术教室的时候,徐来甚至并没有面露惊讶。
说来奇怪,当男生彻底释放出“没错,我是在追求你”这样的信号,并跨过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或隔阂向她走来时,在逐渐相熟的过程里,徐来似乎渐渐看到了许啸川口中那个笃定而坦诚的任清风。
男生永远温柔得恰到好处的眸中看不出分毫急躁或轻薄,更没有任何“下一秒我要将你据为己有”的贪婪或渴求,只清清楚楚而无比绅士地写着,我并不规避自己的目的,并且是在认真地试一试。
从前的“任清风”只是一个平板的标签,而现在的“任清风”,似乎开始有了具化的面孔。
徐来也完全承认,从相识的最初,“可以愉快聊天”这个确凿无疑的事实就不是单向的。从小到大,从未有任何一个同龄异性,可以让徐来在对话时迅速产生诸如“真是非常有趣的人”这样的想法。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学期最后一次社团活动,而女生的画还差一部分才能收工,徐来一定会选择提前离开,避免这样的场景的出现。毕竟,一个人回家的路,可以开着极其大的脑洞,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不需要进行耗费脑细胞的思考,不需要进行表情管理,美妙而自由。
“我自认比较善良,不收利息的。”徐来向着步伐平稳的男生短暂地微笑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画布上。八壹中文網
“联合国的贫困线标准是每人每天1.9美金,和这杯奶茶的价格大致相当,”任清风亦带着温和的微笑,不紧不慢拉开徐来身边的椅子坐定,“而全球有10%的人生活在这条线下,徐来,大约有7亿人,”男生停了一下,将奶茶放在女生手边的架子上,“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喝,但我恰好不吃甜食,不喝甜水,也不认为这样的铺张浪费是善良的体现。”
“……”徐来彻底停下手中上色的动作,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男生气定神闲的脸。
“况且,这并不是利息,”任清风微笑的弧度扩大,将吸管套从下方撕开一半,体贴地替女生将吸管插进杯中后,才将塑料套彻底摘走,将杯子往女生的方向推了推,“而是我家季女士要求我替她向周医生表达感谢的方式。”
“……”徐来看着男生无比流畅自然的动作,艰难地缓了片刻,才默默开口,“那替周医生确认一下,你爷爷恢复得好吗?”
“托周医生的福,后天就可以出院了,”男生笑了笑,看了看女生的画作,“所以把最后这些上好色,就可以交差了吗?”
“嗯。”女生在调色板上挤出黑色,柠檬黄,玫瑰红三种颜料,小心翼翼将它们混合成褚石红色,余光看到男生从书包里拿出了政治书,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期中考试后男生被大部队群殴的画面,不由轻轻笑了笑。
“怎么?”男生翻书的动作一顿,挑眉。
“你会复习数理化这三科吗?”徐来突然想起许啸川的调侃,看着男生平静温和的脸。
见女生的眸中又出现了那种异常调皮,酝酿着阴谋的光,任清风不动声色地笑笑,谨慎回应道:“无论许啸川说了什么,真实情况都与他的描述相反。”
皮不过。这是女生完成调色,重新专心给最后一个瓶子上色之前,唯一的想法。
“徐来。”任清风的声音在几分钟后突然打破寂静,男生依旧在一目十行地看着政治书。
“嗯?”女生也依旧在为眼前的画作认真修补最后的光影效果。
“奶茶要凉了。”男生的话带着的隐隐的笑意,温柔绽开在月白风清的夜色下。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盛川飘起了鹅毛大雪。砖红色为主色的校园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平添一丝妖娆的艳。落雪无声,更衬得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内一片喧阗。
似是吸取了期中考试后的教训,13班再也没有人公然讨论数学考试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为何,用陈予的话说:“反正横竖是死,不如在饱含期待的痛苦中再苟延残喘上两天。”
“徐来!和我们去唱k啊?”林蔚神情无比轻松,从斜后面戳戳女生的后背。
“今天不去了,晚上说好要去外婆家吃饭。”女生已经收拾好东西,只等着放学的铃声打响。徐来的外婆家在盛川市最南边的老城区,即便坐地铁也要四十分钟。
“这么乖啊,我刚还说诚邀你和我们一起去打台球呢,”许啸川不请自来地加入对话,“今天老任老祁都会在哦。再强调一遍,你家老任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好啊,我说你们怎么不积极响应姚姚去ktv的提议,”林蔚撇撇嘴表大不满,“你们这些搞竞赛的,从来都不参加班里的活动,成天和14班的那群人鬼混。”
“我们那是长达三年多的铁血战友情,再说了,k有什么好唱的。”男生不以为意。
“老许,你唱歌是不是跑调啊?”林蔚怀疑的眼神扫过来,笑意盎然。
徐来的外婆家离地铁站还有一段距离,平时走路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可在这样举步维艰的大雪天,女生果断决定换乘公交车。即便是堵在路上,也比一不小心狼狈地滑倒在地要好得多。
刚走下天桥,就看到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小身影,在报刊亭附近的雪地里低头寻找着什么,往复的小小脚印将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踩成了格外灵动的艺术品。徐来忍不住微笑,几乎想要掏出手机将这无比纯真的一幕定格。
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到其中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似乎在默默地抹着眼泪,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冻得通红的小脸带几分倔强,带着一副白色手套的小手拼命抹着眼泪,兀自与排山倒海的委屈努力抗衡。
徐来的脚步愕然一顿:“瑶瑶?”
女孩听到被人叫了名字,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看到徐来的一瞬间变得通红,强抿住的嘴角再也绷不住,“哇”地哭出声来。
几个孩子也纷纷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好奇与求救意味的眼神看向这个从天而降的漂亮大姐姐。
徐来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摸摸女孩子软软的头顶,柔声开口:“不哭,怎么了?”
在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讲述中,徐来迅速理清了事情的始末——几个孩子放学后结伴回家,在路上按捺不住打起了雪仗,蹦蹦跳跳疯玩的时候只顾高兴,走到一半才发现女孩弄丢了手机,只好沿路慢慢找回来。眼看已经快走回了学校,手机却依旧不见踪影。
对于小孩子来讲,手机是全身上下最贵重的物品,不小心丢了免不了挨一顿批评,也难怪一群孩子冒着这么大的雪,在近乎全黑的天色下依旧不肯放弃。
徐来看了下手表,已经接近六点一刻。女生微微皱眉,没有多想,看着这些如热锅上蚂蚁般焦急的孩子,安抚地笑笑:“时间这么晚了,你们快回家吧,不然爸爸妈妈该等急了,你们放心,我陪瑶瑶继续找。”
依旧梨花带泪的女孩子悄悄站到徐来身边,怯怯地拽住了女生羽绒服的衣角。
“瑶瑶,这个大姐姐是谁啊?”见女孩和徐来亲近,几个小朋友默认了女生不是坏人。
“是……哥哥……的……女朋友。”瑶瑶依旧带着哭腔,抽泣着开口。
挥别的其他小朋友,徐来才低头看向女孩,极其温柔地开口:“瑶瑶,刚刚怎么不用同学的手机先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呢?这么晚你还不回去,他们一定会着急的。”
女孩倔强地摇摇头。
“那,姐姐帮你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徐来格外耐心地试探道,“先告诉他们一声,姐姐再陪你找,好不好?”
女孩摇头的幅度更大,眼中隐隐带着惊惧和闪躲。
徐来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止丢了手机这样简单:“瑶瑶,还有别的事情吗?”
“姐姐……我期末考试……考得不好,”女孩子的眼泪瞬间再次决堤,坚定地将头摇成了破浪鼓,“又……弄丢了手机,妈妈……肯定……会骂我,不要……”
从瑶瑶的反应,徐来推测出女孩的父母恐怕都是严厉的家长,见女孩眼中溢满愧疚与恐惧,只好心疼地安慰道:“那我们先沿路找找看,再和爸爸妈妈讲。”
两人沿着路边又细细地寻找了一遍,徐来给女孩的手机打了无数个电话,希望能在雪地的某处传来声响或亮光,可依旧一无所获。女孩紧紧牵住女生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眼看已经接近七点,徐来觉得在这个时候,联系不上女孩的家长肯定已经心急如焚,便带着些微的严厉认真地看着女孩,果断开口:“瑶瑶,现在已经太晚了,爸爸妈妈肯定担心坏了,姐姐先送你回家,你要是害怕,姐姐帮你和爸爸妈妈解释。”
“不要……”瑶瑶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徐来使出浑身解数,无论是安慰,规劝,或哄骗,都丝毫不能让情绪高度紧张的女孩放松下来。女孩既不肯透露家里的地址,又不愿说出父母的电话,只是越哭越凶。
半晌,无奈之下,徐来只得叹了口气,无比温柔地试探道:“那,给哥哥打电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