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任清风,你们两个和我来一下,”又到一个周五,早读刚刚结束,老周就风风火火冲进了教室,对着同样刚刚走进教室的语文老师点点头表示歉意,“快。”
“呦,还犹豫什么,快去吧。”在一片徐来万分熟悉的起哄声中,许啸川不怀好意地露出一个微笑,朝着女生挥了挥手。
女生满腹疑惑地起身时,男生也刚好经过许啸川的身边,于是许皮皮又默默地对着任清风的背影低声调戏了一句:“啧啧,夫妻双双把家还。”
任清风回头,无奈地瞪了许啸川一眼,可许皮皮只是做了个无比阳光灿烂的鬼脸。
对于即便在办公室中也为所有老师津津乐道的“13班任清风在追徐来”这个传闻,老周并不陌生,在两人几乎同时走出教室时,看了睡眼惺忪,整个人带几分懒散的男生一眼,在心中默默抉择了片刻“要不要在徐来面前给男生留个面子”后,还是带着语重心长,忍不住对着任清风不甚满意地说了一句:“小伙子,大早上的,打起精神来。”
徐来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高瘦身影。男生微眯的眸中的确带着比平日的散漫更加朦胧的光影,发尾微微翘起了几绺,整个人虽然依旧脊背笔挺,却比女生印象中的任清风更加柔软一些。男生挠挠头,带着漫不经心淡淡开口:“哦。”
“今天是教务主任找你们,”老周一边走一边带着难掩的骄傲开口,“上次你们两个英语演讲比赛表现简直惊艳,所以这次学校有重任交给你们。”
徐来一愣,感觉身边的男生在这一瞬间就真的精神了起来。
室外飘起了毛毛细雨,初春吐着新芽的一排柳树在略显阴暗的天色下泛着隐隐的水雾。所幸雨势不大,办公楼与高中教学楼距离也不远,一行三人在微微加快了脚步踏进楼里时身上依旧清清爽爽。
老周敲开了三层正中间办公室的大门——正襟危坐等在这个迷你会议室的,除了教务主任,还有一位副校长和校长助理。
“啊,来了,你们快坐,”副校长和蔼地招招手,示意两个年轻人不要拘谨,笑眯眯地开口,“咱们就开门见山的说。”
“是这样的,咱们盛川市在美国有个建交十多年的姐妹城市,每年暑假都会互派一些高中生到当地进行三周的文化和学术交流,咱们四中每年都有两个名额,”校长助理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推推眼镜,语气平板而一本正经地继续,“上学期你们两个人在演讲比赛里的表现给所有老师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先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兴趣?如果你们愿意去,那也不用再进行公开选拔了,学校相信你们可以代表四中学生给那边留下好印象。”
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看向似乎同时呆愣了片刻的两人。
“擦,所以你们这是公款出国旅游加谈恋爱?”许啸川听说了事情的始末后震惊了片刻,才带着十足的艳羡调侃到,“这特么也行???”
徐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为期三周的交流访问活动,除去往返机票和生活开销,其余费用均由盛川市政府支付,甚至连日常开销也不需要计算在内——因为他们将会住在志愿者同学的家中,简称homestay。从这个角度讲,许啸川所言除去“谈恋爱”三个字外毫无偏颇。
“请把‘谈恋爱’三个字去掉好吗?”徐来友好地回应道。
“不听不听,”许啸川夸张地捂住耳朵,“我上辈子造的是什么孽啊,每天被秀满头满脸。”
“……不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任清风在谈恋爱了?”徐来正色看着这个表演型人格的同桌,“实事求是可是咱们校训的第一条,你在这里呆了快四年,应该比我熟才对。”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他’?”许啸川突然高深莫测地打量起女生来。
“……我不喜欢他。”女生只被许啸川突如其来的严肃搞得汗毛倒竖,不由停了片刻。
“看,犹豫了吧?迟疑了吧?我怎么还听出温柔来了?”许啸川瞬间切换回混不正经的人格,笑着对女生眨眨眼,“徐来,你是不知道,你上学期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是多么决绝,多么无情,多么让人心寒。”
经过一个学期多的愉快相处,徐来知道,这种时候,不需要思考,直接上手打就是。
终于熬到放学,紧绷了一整周的神经得以放松,本应该欢呼着冲出教室,可这样的喜悦无端被连续下了一整天的绵绵细雨所冲淡。收拾书包时,已经有人露出了忧虑而沮丧的目光。
徐来向着做值日的沈亦如道了别,下楼走到楼门口才发现原本宽敞的大厅此刻站了不少看似忘记带伞,满脸郁闷的女生,混杂着隐约的吐槽“哎呀这个破天气”“本来还想去美食街觅食的,现在全泡汤了”。
徐来笑笑,觉得这个年纪上的小姑娘们理应是这番可爱,一边说着“抱歉,借过”一边走到门口,伸手探探雨势,觉得完全在可以愉快接受的范围内,随后,在身后一群女生看来简直是“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雨中。
事实上,徐来并不喜欢打伞。细雨中,一切都模糊得不真切,朦胧的底色却能让人彻底放松,安静地思考。途径中心花园时,且听雨水冲刷着树枝与新叶的声音,舒畅又美好。
四周有着三三两两持伞而行的人,或一个人步履匆匆,或两人共撑一把,走得快的,是朋友,走得慢的,多半是情侣。唯她算是个异类——偶有没伞的人,恨不能一步并作十步冲到屋檐下;那些不急不徐的人,全部安然遮蔽于伞下。
而她,想到暑假将要有机会重回故地时,忍不住漾开微笑。徐来四年级时随着去麻省总医院进修的父母到波士顿生活过两年时间,对于“美国”二字全然不算陌生。她非常怀念儿时随下班的父母沿着查尔斯河畔悠然漫步,或周末到波士顿公园喂鸽子时的惬意。虽然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在离麻省基本横跨整个美洲大陆的加州,却不影响徐来微微激动的期待心情。
正想着,忽然。一把凭空出现在头顶的黑伞隔绝了所有氤氲,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声音清脆而快乐。先是洗衣液的清香,之后,是隐隐带着笑意的,在微微嘈杂的背景中十分好听的声音:“怎么,这算是一种享受?”
徐来的心跳漏半拍。站定,多少带些愕然地回头。
一步之外,任清风似笑非笑,微微挑眉,笔挺的制服标版如常。男生的眉目依旧和煦,可在昏暗的天色下,竟意外地英俊,锋芒毕露。
执伞的左手,与记忆中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递来摔裂的颜料盒那只幽幽重合。
徐来想到了运动会时那惊鸿一瞥,她忽然觉得,任清风这个人,似乎在越是黑暗混沌的地方,就越是熠熠发光。
一个人的路变成两个人的。任清风换回右手,走在徐来半步开外的左边,伞举得极稳。
因男生的存在,空气中仿佛凝结了一丝热度。他们并非情侣,可仍走得缓慢。沉默了片刻,他专心走路,她专心听雨。带着某种宁谧的融洽,没有谁心跳如鼓。
“忘带伞了吗?”任清风淡淡开口。
“嗯,”徐来的回答同样简短,想到躺在书包夹层中安静沉眠的,临出门前周医生特意叮嘱了半天然后强行塞进的伞,忽然无意透露实情,“你们今天没有集训吗?”
“这学期改到一三四,”男生带着庆幸回答道,“谢天谢地,我又能见到周五的晚霞了。”
“所以,周四的晚霞和周五的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徐来被伞保护得很好,她稍稍抬头,看了一眼男生被淋湿了一小片的左侧肩膀,默默向着男生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星期五三个字,就是全部的不同了。”女生身上传来某种淡淡的茉莉花香,似乎是某种香水非常宜人的后调,又似乎只是女生的体香,任清风低头,看着怕自己淋雨而体贴靠向自己的女生,微微勾起嘴角。
然而,任清风走到地铁站的一瞬间,就开始对于自己方才的乐观隐隐感到后悔——周五晚高峰时的人流量之大,只能用“恐怖”二字来形容。且不说安检的队伍已经排成了让人绝望的长龙,就连进站的楼梯都几乎人满为患。
身高腿长的男生一眼就看到了队伍前面不远处,正在低头看手机的冯书亭,俊眸一凛:“徐来,等一下。”
徐来的脚步随之一停,向着男生目光所及的方向观望了片刻,才锁定了乌泱的人群中许久未见的女生:“看到了,不打个招呼,是不是不太礼貌?”
任清风淡淡回答道:“不必了,误会已经够多了。”
徐来没有再开口,也没有表示反对,静静地看了身边的高瘦身影一眼,忽然觉得任清风此时的表情,神色,状态,都与很久之前自己在教室外无意间偷听几个男生八卦的那一晚一模一样。
这个男生向来彬彬有礼,言行有度,倒的确带几分读书人的风骨。可温暖和煦的外表下,于本质是有几分冷淡的。虽然总是一副和任何人都能无话不谈的随和,却并不是话多或喋喋不休的类型。女生也能感觉到,男生的很多行为,仅仅是严苛家教下,出于责任感,正义感,或是使命感认定“应该”或“必须”做的事,若有机会自行选择,他绝对宁愿与一切麻烦山水相隔。
“上一次你用这样的眼神研究我的时候,”任清风忽然带着笑意开口,目光中亦带上几分好奇,“是想旁敲侧击打听我有没有女朋友,那么现在,你又想知道些什么?”
“不可言说之事,必将无言以对。”徐来引用男生喜欢的维特根斯坦,狡黠而灵动的光芒再次在漂亮的眸中闪现。
男生的笑意扩大,语气更加柔和了几分:“徐来,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提供解答。”
徐来看着任清风此刻温柔到带着溺宠与纵容的脸,第一次真实地觉得,被这样一个人喜欢,的确是件神奇到有些幸福的事:“还记得徐来老师之前的小课堂吗?”
“受用终身。”男生微微颔首,目光期待。
“那么,不如今天实践一下?”徐来的语气无比轻松。
男生心中重重一跳,虽然于表面只是平静地挑眉。
“不过在那之前,徐来老师要上第二课。”
“洗耳恭听。”
“无功不受禄,喝了你这么多杯奶茶,其实名不正言不顺。欠人好意,终须归还,”女生边说着边向着安检队伍的末端走去,见男生依旧站在原地,回头,扬起一个非常天真也非常邪恶的微笑,“我知道在反方向三站的购物中心里有一家咖啡厅,走吧,我请你喝earlgr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