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了接近二十分钟的任清风在踏进14班班门的那一刻便收获了异常诡异的瞩目,诡异到男生不得不就地定住脚步,头皮发麻地忽略了所有同学格外复杂的目光,和停下正在写板书的手,满脸懵逼的14班班主任,也是自己的初中班主任无言对视了片刻。
“……任清风,许啸川说你高烧烧到昏迷,是坐救护车回家的……”复述起许皮皮声情并茂的原话时,老师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教室中也配合地爆发出一阵带着克制的爆笑声。
男生无语地转头看向第二排比老师还要懵逼的始作俑者,可许啸川的眸中只有同样的震惊和不解:擦,你丫不趁机陪妹子还回来集训?这又是什么新套路,苦肉计?问题解决了?徐来这就原谅你啦?
“老李,老任这叫垂死病中惊坐起。”难得见到一个完全懵逼的任清风,邓昊开口调戏道。
“哈哈,老李,老任对你绝对是真爱,这是梦游也要回来听课的节奏。”杨凯齐跟上嘲讽的步伐。毕竟,向来散发着“对于一切尽在掌握”这样游刃有余的沉稳气场的任清风,还是在印象里第一次带着清晰的尴尬站在讲台边。
每个人都在好奇地等待这个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充满健康活力,甚至在踏进教室那一瞬间明显心情无比晴朗的男生将会怎样解释这离奇的一切时。
“哦,抱歉,老李,我是烧得挺严重,那我先走了。”任清风的声音无比正经,无比真诚,无比严肃,将“平心静气地睁眼说瞎话”这几个字贯彻落实到了所有人闻所未闻的全新高度。
然后,男生又平静地看了许啸川一眼:你说的有道理,陪妹子可比做题好玩多了。
再然后,在所有人更加瞠目结舌的瞪视中,男生无比潇洒地转身走出了教室,从脚步声判断,像是飞快跑下了楼。
“擦,这特么也行?”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一号。
“丫真的越来越飘了……”难以置信的吃瓜群众二号。
“这他妈是飘到外太空了吧……”被这通骚操作秀瞎了狗眼的吃瓜群众三号。
“我去,老李,除名吧除名吧,这人的学习态度绝对有大问题!”
最终,吃瓜群众一二三四五号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
徐来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走出校门,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哭笑不得,下定决心无赖到底的任清风简直让她大开眼界,甘拜下风。
“徐来,对不起,所以你只能选择等我集训结束之后送你回家了。”男生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只让她觉得无比碍眼。
“不,我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现在立刻自己回家。”徐来那时还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天真地回复到。
“徐来,对不起,这种选择好像并不存在,”任清风沉吟了片刻,果断让步,“那这样吧,你可以选择我现在立刻送你回家,或者等我集训结束后送你回家。”
“……任清风,这又是哪一出?”徐来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充满怀疑地看向男生淡然微笑的脸,“我有健全的生活能力,真的真的不怕黑也不怕鬼,完全可以一个人安全回家。”
“徐来,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不好和周医生与季女士交代,”男生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自然流畅地悠哉接口,“况且,万一,我是说万一,某个小姑娘在路上遇到坏人,又刚好有哪个路人小伙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男生一顿,语气中清晰明了带上几分楚楚可怜,“小姑娘一感动,对比之下觉得自己那个不值得原谅的追求者更加面目可憎,决定对打抱不平的英雄以身相许,”男生又伸手敲敲桌面,微微挑眉,眼神平稳,语气突然无比庄严肃穆,像是真的在讨论什么可以改变世界的学术问题,“那么,徐老师,麻烦你答疑解惑一下,这时候我要找谁说理?”
“不值得原谅”五个字,一字一句,故意放慢了速度,额外加重了语气。
徐来一时间被这一番振振有词的胡搅蛮缠气到哑口无言,只得瞪着那张气定神闲到像是有着一辈子的时间来耐心等待一个合理回答的脸,在脑中飞快地思考对比着各种选择可能带来的后果。
让任清风为了送自己回家而翘掉集训,这无论如何是行不通的,徐来首先排除了这个可能。
假装同意等任清风却中途宣称有事偷偷溜走,这是在上个学期她不喜欢男生的时候有可能采取的策略,可当下,她不愿意让男生担惊受怕或担心生气。八壹中文網
而剩下的可能中,徐来带些绝望地想,无论是乖乖在学校等男生集训结束,或是说出原谅二字,都只会让这个已然飘飞的任清风飘得更高更远,可她又似乎别无选择。
又反复权衡了片刻,最终,徐来只得默默叹了口气,无力地举起手中的白旗。
“好吧,我原谅你了,我选择现在立刻自己回家。”
徐来刚刚走进地铁站,就被一阵异常美妙的音乐声所吸引,向着人群纷纷驻足的方向好奇地看过去。
安静坐在一架电子钢琴前,已经几乎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年轻人,明明只穿着普普通通的羊毛大衣,长相也只能算普普通通,可此刻他在黑白键间翻飞的灵巧的双手和脸上沉醉而认真的神情却让人读出了某种一点也不普通的神圣。
会到地铁站吹拉弹唱的街头艺人向来并不稀缺,可这位演奏者,即便业余如徐来,也是一眼就能分辨出的高手。因为,这异常明快而漂亮的旋律,不是任何一首耳熟能详的理查德克莱德曼,也不是任何一首流行歌的改编曲,而是难度极高的李斯特的《钟》。
这位青年,不仅仅是在“准确地弹奏”而已,徐来可以毫不费力从他对乐谱的诠释中听出充沛而丰富的感情。徐来可以听出来,人群中的其他人自然也可以听出来。虽然地铁站的环境和电子钢琴让乐曲的呈现质量大打折扣,但人们还是不由默默掏出手机,带着强烈的惊讶与赞叹静静地纪录着一切。此刻的地铁站,除了这美妙的旋律,鸦雀无声。
女生诧异地环顾四周,才在最里层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一个端着摄像机的隐蔽身影,女生恍然大悟,大概这是最近十分流行的“快闪”,而这位演奏者多半是个音乐学院专业的学生或钢琴家。
确定自己站的方位不会被记录成像后,徐来微微勾起嘴角,心中一片安宁地欣赏起了这平日里如果不是在音乐厅就难得一见的超高水平演奏。
一曲结束,围观群众自然献上了无比热烈的欢呼和掌声,青年不动声色地笑笑,礼貌地起立向着观众鞠了一躬后,重新坐回到琴凳上,示意大家安静后开始了下一首曲目。
这次的旋律要悠扬和缓得多,几个小节结束,徐来觉得这个旋律也非常熟悉非常李斯特,可绞尽脑汁还是没有想出曲子的名字。
“liebestraum,”突然从背后响起的温柔的声音,似乎怕惊扰到这宁谧的旋律,压得很轻,隐隐带着几分兴味,“爱之梦。”
徐来的心倏然跳乱了半拍。
“嘘,别回头,听。”比徐来的反应还要迅速的第二句话,轻柔而坚定。
即便是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徐来还是瞬间就分辨出了任清风身上隐隐飘来的洗衣液的清香。
乐曲激昂热情的b段结束,c段重归于a段最初几个小节时的宁谧安静。
“徐来,对不起,”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声突兀响起的声音,依旧极轻,却再没有半分戏谑,只有全然的严肃与慎重,“那天晚上,我不该盲目相信向园的话,也不该那样讲。”
大约在低声说这句话的时候,害怕影响到别人欣赏音乐,任清风微微低头,贴她有些近,徐来觉得,在男生呼吸产生的热气轻拂过耳畔时,自己的耳朵和脸颊瞬间染上了近乎沸腾的温度。
“以后不会了。”男生又停了片刻,才无比郑重地承诺到。每一个字,都让女生的心幽幽一颤。
徐来知道,这两句话,任清风并不需要她有所回应。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一前一后的站姿,安静注视着全情投入的演奏者,再没有开口。
曲终人散的瞬间,女生才微微回头,映入眼帘的先是男生漂亮的喉结,然后是流畅的下颌线,最终才是男生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乐曲的平视前方的沉静的侧脸。
之前怎么会觉得任清风不帅呢。
那个坑蒙拐骗引诱她说出原谅二字的任清风的飘飞人格也好,这个此刻安静沉稳站姿笔挺的任清风的本体也好,都帅得恰到好处。
徐来这才想到,学过12年钢琴的任清风说不定也会弹很多李斯特,不知道男生在弹琴的时候,会不会也像刚刚那位演奏者一样“神圣”。
“说好的我自己回家和你去参加集训呢?”女生带着细微的笑意开口。
“在许啸川的描述里,我已经是一个需要坐救护车回家的将死之人,”男生亦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可声音中的无奈清晰可辨,“要是还身残志坚地赖在教室,实在对不起他的煞费苦心。”
徐来完全可以想象出许啸川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夸张的神情,不由轻笑出声。
“可是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没错,”男生嘴边的笑意也微微扩大,意有所指,“我是真的要困死了。”
“怪我?”徐来知道任清风这两天大概都没有睡好觉,可无意识间就拿出了男生之前的语气,将他挑眉的弧度学得一分不差。
“徐来,你要是没听够‘对不起’三个字,我不介意一直说下去。”男生的目光一片柔和与坦然。
“任清风,抱歉,我没有你那么高尚,”女生的目光则是一片柔和与戏谑,“无论你说多少次‘对不起’,我都不会说‘没事’的。”
“我没太听清,你刚刚说,”男生依旧温柔的语气无辜至极,“你都不会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