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清风解决了困扰他一整晚的私人问题，冲了一个透彻骨髓的冷水澡，觉得一切终于重回“安全”的范围内之后，才在山区夜间的阵阵阴风中，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哆哆嗦嗦走回了自己和许啸川符夕辰所在的帐篷——这种透心凉，男生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

“老任，你是不是疯了？”福喜在男生决定去洗澡时刚好在隔壁老周的帐篷里打牌，此刻见到一个落汤鸡一样的男生，满脸惊诧，“刚刚邓昊他们不是喊了半天说没有热水吗？”

“哦，就觉得一身柴火味，难受。”任清风在心中默默忏悔，几曾何时，他也是个完全不会说谎的纯良少年。他想，对于义务承包了营地中所有人的中饭和晚饭的劳苦功高的自己，这个理由非常合理。

“你屁事可真多，怎么，下山路上被徐来嫌弃啦？”嘲讽归嘲讽，许啸川并没有对这样的说法表示怀疑。

“没。”男生从旅行包中拿出毛巾默默擦着头发，觉得“徐来”二字在此刻像个易·燃·品一样危险。

“要我说，你就应该感激涕零再叫一次爸爸，要不是我带着大家迅速撤退，你能有和老婆独处的机会？你看啊，借着把妹子拉上来的机会，根本不用撒手，顺带着表个白，气氛好的话再直接打个啵，帮你安排得明明白白，”许啸川从手机中抬头，打了个响指，笑着问道，“所以，老实交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任清风满脸震惊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不小心露出了一个如果由季姝女士来评价必定是“憨傻至极”的表情——在漫长的下山路上，他想的是，大概还需要再潜心研读背诵一些佛经才行。

符夕辰愣了半秒后，瞬间夸张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任清风，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许啸川显然也是呆愣了片刻，才比福喜更加不留情面地大笑道：“擦，任清风，你可真是6到我评价无能，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所以你们俩就隔着3米的距离，一路严肃探讨着数学题和国家大事下了山？”

“哈哈哈哈，地球人绝对干不出你这种蠢事来……”

两个人忍不住捂着肚子在睡袋上打起了滚，半晌，才带着毫不遮掩的嘲讽一致得出了结论。

“真他妈服了您的钢铁直。”

在姚芊与做好的攻略里，第二天的日出时间是凌晨五点二十二分，由于走上山要两个小时左右，最晚三点一刻也要出发，所以营地中三点就准时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近乎疯狂的闹铃声。声势之浩大，不留给任何人装聋或赖床的余地。

三点十分集合时，徐来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醒的错觉，总觉得许啸川和符夕辰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充满了某种不怀好意的同情。

“现在天还没亮，山里面还是比较危险，大家务必要跟紧队伍看好路，不能乱跑也不要掉队，”14班老李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喇叭，声音在一片漆黑中是能刺穿耳膜的雄浑有力，“会来看日出的人不少，到了瞭望台不要和别人争抢，听明白了吗？”

“好！知道了！”小伙子们一个个早已斗志昂扬蓄势待发。

13班和14班的男生们自觉地一群打头一群断后，将两个班中22朵娇贵的金花护在中间，以防出现不测。

路程过半时，一直走在女生队伍最前面的姚芊与突然回头：“徐来，我能和你说点事吗？”

“好啊。”徐来心中有些纳闷，却还是向着身边的沈亦如和苏弈薇点点头，加快脚步走到了姚芊与的身边，“怎么啦？”

姚芊与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压低声音，试探着开口：“……徐来，你和老任……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徐来的心中一跳，带几分莫名其妙与慌张连忙否认：“没有啊，又是谁传的？”

“没有，就是周五晚上的时候，我在超市看见你们两个了。”姚芊与的声音听不太出情绪。

“……那个，”徐来有点尴尬，因为全世界她偏偏最不希望姚芊与看到那一幕，想了想才解释道，“真的只是偶遇而已。”

“……其实，我是先看见他妈妈和你妈妈在一起逛街的。”姚芊与似乎轻笑了一声。

徐来觉得一切更加百口莫辩，正在努力措辞时，姚芊与却接着说道：“徐来，我一直都应该跟你好好道个歉的，但是一直没敢开口，拖啊拖啊就拖到现在了。”

徐来有些震惊地抬头，看向身边比自己略高一些的俏丽身影。

“可能是觉得这种黑灯瞎火的时候比较安全吧，你可别笑话我，”姚芊与的声音静静地响起，带几分释然，“那个晚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就是想看他的态度，也确实……有点嫉妒，”女生的声音停了片刻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再开口时又带着慎重，“我知道，现在说‘不是故意的’你肯定也不会信，但是……”

“姚姚，我真的没怪过你，”徐来体贴将姚芊与打断，声音也带着释然的笑意，“如果当时我们两个人互换身份，有可能冲动之下我也会那么问，你不用纠结，也不用道歉的。”

姚芊与自嘲地笑了一下：“从那件事之后，他明显就不太愿意理我了，老任这个人，其实本质上真的有点冷。”

徐来不由想到了男生看向何书亭的眼神，想到了男生回应向园的“嗯”，也不难猜出男生对于姚芊与的态度，想开口安慰，却又觉得由自己来说并不合适，正在犹豫要怎样接口时。

“其实我早就感觉得到，任清风是一个无论别人再怎么喜欢他，只要他不喜欢，就一定追不到的人，”姚芊与也并没有打算从徐来口中听到安慰，只是暗暗叹了口气，“徐来，有时候真的觉得你特别幸运，但是大多数时候又觉得他会喜欢你一点都不奇怪。”

“姚姚……“

“徐来，对不起，”姚芊与突然无比真诚地开口，“给你们造成了那么大的困扰，如果不是因为我那句话，可能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吧。”

“姚姚，”徐来有点感动，这个向来骄傲的女生，印象中从未将姿态放到这般低，“那些每个人都在乱七八糟瞎传的绯闻才是困扰，但这不能算任何一个人的错，而且过去的事情真的就已经过去了，你千万别再多想了，”又想了想，笑笑，意有所指地继续，“再说，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是错误呢。”

姚芊与停了片刻，才同样带着笑意，静静开口：“徐来，除了这个，其实我还想和你说，那天在超市里，你一直在专心看货架上的东西，而任清风一直在低头看你，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有多温柔。”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到达山顶时，刚好五点十分，可原本万分激动的心情却被观景平台上人山人海的壮观击退了大半。

“这里这么火的吗？”周逸然似乎在艰难地做着“要不要挤到人群最前面”的决定，充满怀疑地开口。

“据说整个盛川市也就这里看日出最美了，”闻晓索性直接定住了脚步，“人多一点也不奇怪。”

“这还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日出，”许啸川的声音清晰明了写满期待，“是小学的时候吧，语文课那个巴金的《海上日出》，我就记得最后一句话，‘这不是伟大的奇观么’。”

“可惜啊可惜，”于一戈则带几分夸张的遗憾，“单身狗没有妹子可以一起见证这伟大的奇观。”

“诶，说起妹子，老任，昨天你和徐来怎么着了？”周逸然好奇地看向安静站在一边，从来话不多的男生，“怎么还跟着我们混？”

万幸，深沉的夜幕完美遮盖了符夕辰和许啸川的所有表情。

并且，两人非常体贴地没有笑出声来。

向来不喜欢人群的徐来礼貌拒绝了几波“再往前走走”的邀请，在带着笑意的“啊，知道了，你肯定是在等你家那位”以及“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们”这样的调侃中惨遭女生大部队抛弃。

徐来无奈地笑笑，一个人默默找了观景台后方相对空旷的角落站定。

在一片赞叹与惊呼声中，第一缕微光隐隐将对面的山顶染出一条温柔绚烂的金边。当太阳微微探出一角，单薄的金瞬间调和进一抹橙红，被稀薄的云层散射出千变万化的眩目光影。

不知为何，徐来忽然想到，任清风的温柔若是有具象的表达，那么就应该是此刻光明普照充满希望却不炽烈也不灼人的朝阳。

徐来并没有费心去辨认男生所在的方位，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茫茫人海中，他与她正静静看着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方向，这样就已经很好。

正想着，身上被轻轻披上了气味和温度都已然有几分熟悉的外套。

徐来看着任清风高瘦的身影静静在左手边从容站定，还是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可若他愿意穿越重重人群到她身旁，这样也同样很好。

“徐来。”男生没有转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这漫天的斑斓中轩然霞举。

“嗯？”女生重新看向辽阔的天幕，看那轮庄重的旭日缓慢而坚定地爬过山顶，爬向云层，无私地以万丈光芒将人间点亮。

“早。”停了片刻，带着笑意的问候，沉静得一如既往。

“早。”女生的回答同样简短，同样笑意满盈，柔和得一如既往。

昨晚的确有瞬间排山倒海的懊恼，可是，当此刻这充满希冀的云蒸霞蔚照亮了徐来的微笑。

任清风悠然觉得，世界甚广，而未来甚长。

他曾与她并肩循览星辰与旭日，也终有一天，将并肩凝望皓月与斜阳。

还有沙漠，还有海浪，还有雪山，还有极光，还有所有她和他想要踏足的远方。

他们既有幸相遇得这样早，又何必急于一时贪求结果。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此人此生，诸事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