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大厅刚刚打开,徐来就看到了靠在墙上的任清风——初夏的夜连微风都带着温度,大约是在集训结束赶来的路上走得有些急,男生脱掉了制服外套随意搭在肩膀,依旧是一尘不染几乎不见一丝褶皱的白衬衫,依旧是徐来熟悉的笔挺站姿和似笑非笑的表情。
男生右手稳稳地端着奶茶,左手提着一个精致的纸盒,朝着徐来温柔地扬起了嘴角。
这一瞬间,徐来忘记了能够将客厅茶几铺满的各色零食和那个让她一见倾心的水晶球,忘记了下楼的一路上想好的无数种开场白,也忘记了自己应该先要道谢还是道歉。
徐来以为,见到任清风的时候,自己会微笑。
可不知为何,在真的见到男生的这一刻,徐来只想到了那句顽劣至极的“我不知道”,只想到了这一整天一次次惨遭无情泯灭的希望,只想到了男生在放学时那个匆忙消失明显是在逃避她的背影。
在胸腔中疯狂叫嚣的唯一一种得以分辨的情绪,竟然是委屈。
就像是被这个人亲手一寸寸推向幽暗的无底深渊,当惊惧终于将想要挣扎的勇气蚕食殆尽,女生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认命地想,就这样了,就这样吧。即便在下一瞬间,这个人又以格外灿烂明媚的光照将她从黑暗中救赎,可回想起坠落的过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害怕到发抖。
这不是女孩子面对喜欢的男生时的“作”,而是人的本能。
在黑暗中蛰伏许久的人,一定会被第一束光亮刺痛得睁不开眼睛。
从深渊里顺利逃脱的人,想的通常不是“万幸”而是“不要重蹈覆辙”。
可眼前的这个人,这张微笑的脸,无论如何让徐来生不起气来。
这个从未开口询问一句却知晓自己偏爱玫瑰和兔子的任清风。
这个因为自己讨厌被人过度关注所以选择快递礼物的任清风。
这个集训结束特意绕路买好蛋糕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任清风。
这个从头到尾只是想制造一个惊喜的这么帅这么好的任清风。
如果是26岁的徐来,大约会在这样的时刻勇敢地扑到男生怀里半真半假地哭上一场。
可16岁的徐来,尚不懂得如何表达依恋,尽管这样委屈,尽管这样感动,尽管这样喜欢,尽管想要拥抱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高瘦身影,却只能拘谨地停在那道安全的界限边缘。
于是,徐来只是静静踏出电梯,不受控制地微红了眼眶。
任清风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充满惊喜的徐来,无论是因为快递中的礼物而惊喜,还是因为自己手中的蛋糕而惊喜。
可在徐来走出电梯的那一瞬间,向来沉稳冷静的任清风彻底慌了——嘴角永远挂着俏皮可爱的微笑的徐来,第一次流露出这样楚楚可怜的无助,这样一览无余的委屈。
原本悠哉悠哉背靠墙面的男生手足无措地切换回笔挺的站姿,徒然张了张嘴,却懊恼地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发生了能力。
从前,任清风面对哭哭啼啼的女孩子时,总觉得对方小题大做,麻烦至极。可看到徐来露出同样的泫然欲泣,男生只感到胸口一阵不明所以的刺痛。
还来不及反思自己究竟做错了哪一步,眼眶微红的女生已经静静站在三步开外,微微低头。
男生的心幽幽一颤,再狠狠一沉。
在那一刻,他愿意用他能够给予的全部换回她的笑颜。
如果是26岁的任清风,大约会在这样的时刻果断地将女生紧紧搂进怀中无言安慰。
可16岁的任清风,尚不懂得如何表达关爱,尽管这样心疼,尽管这样懊悔,尽管这样喜欢,尽管无比想要将眼前这个美好柔弱的女孩牢牢圈在怀中,却因为害怕唐突害怕莽撞害怕被推开而踟蹰不前。
于是,任清风只是微微低头,无比温柔,无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
“徐来,别哭。”
徐来不开口,任清风也不敢再开口,两人就维持着这个站姿沉默了片刻。
女生懊恼地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又作又愚蠢,努力试图恢复镇静。
男生将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回顾了一遍,这才意识到大约白天的确飘过了头。
直到推着婴儿车的邻居恰好遛弯归来,等电梯的过程中偷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柔声开口时,才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徐来,这是和男朋友吵架啦?”
徐来知道不能不答,拼命眨眨眼,深吸一口气后,终于挤出一个微笑,带着淡淡的鼻音:“不是,没有。”
“那怎么在楼道里杵着?”伴随着电梯到达的声音,邻居露出了一个格外友好而“看破不说破”的笑容,“要一起上楼吗?”见两人都面露犹疑,又偷偷给男生递去眼色,体贴地以婴儿车挡住电梯的门,“小伙子,我看你手里的蛋糕是不是要化了?”
“徐来,生日快乐呀,”出了电梯,邻居和两人在楼道的拐角分道扬镳之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至少今天得好好过,对吧。”
看着邻居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徐来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每一次,但凡和任清风有一点点不愉快,总会有一整个世界的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尽心尽力扮演起神助攻的角色,就好像,“和任清风闹矛盾”是一件在徐来的世界中不被允许的事。
“徐来,”一路沉默的男生静静开口,似乎终于组织好语言,也终于下定决心,“对不起,我……”女孩子未必看重礼物是什么,多贵重,却在乎那句“生日快乐”出自谁口。显然,没有掌握好尺度的惊喜沦为了惊吓。
当“对不起”三个字出口,任清风才忽然察觉,认识徐来之后,自己似乎已经进行了远比之前全部人生中累计说过的“对不起”还要多次的郑重道歉,男生也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每一次,在最关键的时刻,在女生面前,自己都像个无知无脑无情商的智障,周医生和季女士的“憨傻”或许已经是比较客气的表达。
“谢谢你的礼物和蛋糕,”徐来静静打断男生的道歉,掏出钥匙开门,“我爸妈刚好都不在,你要进来坐吗?”
任清风坐在沙发上,在徐来去厨房倒水时,默默将女生刚刚摆了一茶几的零食码放整齐,为蛋糕腾出一小片可以“落脚”的地方,才轻轻打开了蛋糕的盒子。
没来得及提前预定,六寸的抹茶蛋糕上除去几抹简单的花纹,空白一片。
徐来将倒满温开水的玻璃杯放在男生面前,点头示意后,挨着男生落座。
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尴尬,两人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女生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男生为自己白天的表现。
“……徐来,对不起,”见女生似乎打定主意将蛋糕看出怒放的鲜花来,男生在片刻的沉默后带着清晰的懊恼开口,“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所以早上的时候……”
“嗯,我知道的,”徐来第二次善解人意地打断男生艰难的措辞,这才静静抬头,眸中是惯常的温柔,“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女生将蛋糕旁边的水晶球小心地捧起,轻轻摩挲了片刻,才带几分坚决继续说道,“可是,任清风,这个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男生的俊眸微不可辨地一暗,原本握着杯子的左手无意识间微攥成拳:“……不能收?”
“这个要好贵吧,”真到了这一刻,徐来才发现,也并没有那样难以开口,女生将在脑海中排演了无数次的话坦诚地讲了出来,“我们都还在上学,花父母的钱这么铺张浪费真的不合适,如果可以的话,你把它拿去退掉好不好?”女生的眸中只有无比的认真,“哪怕拿出其中的三分之一都足够资助一个贫困地区的学生上一个学期的课了。”
任清风在前一刻骤然高悬的心这才幽幽落地——他几乎就要以为,两次打断自己的道歉的徐来拒绝的,是这个送玫瑰花球的,用许啸川等人的原话来说“飘大”了的自己。
男生定定地注视了女生片刻,看她此刻吹弹可破无比可爱的小脸,看她顾盼生辉写满坚持的眼睛,看她浅浅的梨涡和微微扬起的唇角,几乎想要直接吻下去,想要将她的耳朵紧紧贴在自己的左侧胸口,想要告诉她,“听,这是为你跳动的声音。”
可是最终,任清风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克制而温柔地轻轻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女生的头顶心,一字一句:“不是父母的钱,不算铺张浪费,也不可以退掉,如果你想,我们再去资助一个贫困地区的学生。”
男生的手毫无防备落向头顶的一瞬间,是一阵传遍全身,几乎令女生心跳骤停的酥麻,徐来呆愣了片刻才慌忙想到要避开男生此刻过于温柔而专注的凝视,喃喃开口:“你哪来这么多钱……”
“徐来,”任清风将装蜡烛的盒子打开,数出16根整,一根一根细心又耐心地插在蛋糕上,间距格外整齐,不紧不慢的声音依旧带着隐隐的笑意,“我不偷不抢也没有坑蒙拐骗,不会被警察叔叔抓走。”
女生默默看着男生从裤兜里变出一个打火机,将蜡烛一根一根点燃,微弱却温暖的火光将男生轮廓分明的侧脸照得无比光明美好,忽然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此刻。
同一时间,确认一切都准备妥当,在这明灭的光影和宁谧的寂静中,任清风微微侧过头,微笑着开口:“许个愿吧。”
将蜡烛吹灭,女生看着男生将一小块蛋糕盛到面前的纸盘中,静静拿起塑料叉子准备开动,带几分惊讶地开口:“你不是不吃甜食?”
“我只是不爱吃甜食,不代表我不能吃,”男生若无其事地将纸盘中的蛋糕叉下一小块,“况且,生日蛋糕的话,不能一个人吃。”如果早知道周医生和徐医生都不在,他一定会翘掉集训,更早些赶来。
“任清风。”无数种繁杂的思绪闪过,可最终,百感交集的徐来只是微笑着说出了这三个字。
“嗯?”男生吃蛋糕的动作一停,挑眉。
“谢谢你。”很多时候,大音希声,举重若轻,她相信他会懂。
“徐来。”任清风对着微笑的徐来微微勾起嘴角。
“嗯?”女生也停下所有的动作,坦然回望这张温柔的年轻的脸。
“奶茶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