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个小时的飞行,外加落地后漫长的等待,一行人终于顺利通过lax的海关——过关时胖胖的墨西哥裔工作人员一边检查着徐来的证件一边和女生随口聊着天,劈里啪啦在护照的签证页盖完章后微笑附赠了一句“welcomeback”,让女生竟然隐隐有些感动,这才有了“到达”的真实感。
几个小伙伴除了徐来和朱思衡都是第一次到美国,疲惫不堪的长途飞行也难掩几个年轻人此刻的兴奋,在等待提取行李的时候叽叽喳喳讨论起了飞机上的见闻。
“虽然只混上一个中间的座位,但是我睡得超好,”赵笙扬一脸满足,“而且我左边坐着一个超级漂亮的小姐姐。”
“我左边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叔,右边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妈,”朱思衡无奈地揉揉眉心,“双煞在侧,我是真没睡好,生怕不小心冒犯了他俩。”
“别提了,我旁边坐了一对父子,”刘宗成也无奈摇摇头,显然受了一路的折磨,“一上飞机就开始隔着我大声讨论什么‘投资几百万,在哪买房子’,受不了……”
“任清风,我看你一直在活动肩膀,睡落枕了吗?”季老师耐心听完大家的吐槽,看向站在人群最外侧参与感为零的男生。
“哦,没有,我倒时差,没睡。”男生的声音的确带着一夜未眠的萎靡,比惯常更淡几分。
躲任清风躲到八丈远外,站在季老师边上的徐来还是有点脸红。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夸下海口又惨遭打脸。
比如一觉醒来隐约意识到自己竟然靠在一个肩膀上。
再比如瞬间清醒后意识到到这个肩膀竟然是任清风的肩膀。
接下来比如不知所措地直起身后意识到双颊的温度一瞬间飙高。
最终比如似笑非笑的任清风无比淡定地挑眉,用那个自己熟悉的薄凉语气评价道:“不只是睡相差,我这件衣服是真的惨,喝完奶茶还要被迫喝唾液。”
如果当时手中有满满一杯水,徐来很想毫不客气泼一半给男生,再留一半泼到自己的脸上。
在任清风起身去卫生间时,徐来害羞又懊恼地将脸埋进不知为何竟然隐隐带着男生身上洗衣液香气的毛毯,一边深刻反省着自己的不争气,一边痛下决心,在回程的飞机上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和余笑荷和秦子衿坐在一起。
幸而,男生过了很久才回到座位时,女生已经多少恢复了镇静。
虽然徐来打定注意不再理睬这个飘飞到说话开始欠揍的任清风,却还是在接下来的漫长旅途中忍不住偷偷观察了男生右侧肩膀好几次,均未在衣服上发现任何疑似水渍的印痕才对于自己的睡相幽幽放下心来。
一行人的目的地在洛杉矶机场西北方向大约一个半小时车程的hundredpines——至于为什么是一百棵松树而不是一千棵,当地学校派来的司机兼导游daniel也大笑着表示从来没人说得清。
加州的天气名不虚传的好,至少徐来几乎未曾在盛川见过这样纯粹到令人心旷神怡的蓝天,甚至记忆中波士顿的蓝天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minivan在一栋写有“hundredpineshighschool”的低调的灰色建筑门口稳稳停下,和国内高中大多高楼林立动辄5,6层往上的“巍峨”截然不同,徐来等人左顾右盼也没见到比二层更高的建筑,对此dan笑着提供了解释:“因为我们没有这么多学生。”
dan一边介绍着各个建筑的历史和用途,一边将充满好奇左顾右盼的几人领进了一个外观极具设计感的艺术中心,神秘兮兮地推开一扇贴满各种海报和宣传单的门,表示等待他们的是一个精心准备的“welcomeparty”——20来个肤色各异的当地学生笑意盈盈等在里面,身边的长桌上摆满了无比诱人各色糕点,沙拉,pizza和三明治。
饥肠辘辘的几人本以为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就可以大快朵颐,却没想到在对方白发苍苍的和蔼女校长发表了欢迎致辞后,这些笑容可掬的当地学生开始了相当正式的欢迎演出——先是两首有着钢琴伴奏的合唱,甚至包括一首怪里怪气的中文版《茉莉花》,紧接一段动感十足的现代舞。
几个人在琴声响起的那刻便暗觉不妙,虽然对于这样的“表演”早有预料,却没人想到竟然会在到达第一天的第一刻就让人措手不及地意外开始,他们几人甚至还没有商量过该由谁来回赠上怎样的节目。
心神不宁地欣赏完舞蹈,面对对方老师和同学的期待目光,几个人不敢将“其实我们毫无准备”这样的尴尬表露得过于明显,纷纷看向结束了感谢致辞,显然同样十分为难的季老师。
季老师也只敢用眼神默默示意道:“哪位壮士敢上去救个场?”
最终,面面相觑了片刻后,赵笙扬勇敢地站了起来,镇定自若地对着全场笑了笑:“那我弹个琴吧。”
在如雷的掌声中,个子小小的男生走向了排练厅角落的三角琴,专注地演奏了一首巴赫的平均律,虽然由于有些紧张,连徐来都能偶尔听出错音,可女生还是由衷地敬佩男生的勇气,在一曲结束后随着众人献上了无比真挚的称赞与鼓励。
出于“礼尚往来”的考虑,季老师在赵笙扬表演的途中偷偷询问道:“还有谁会弹琴唱歌跳舞之类的吗?”
一片静默中,徐来悄悄瞄向坐在三个人之外的任清风,明显睡眠不足的男生只是在托着腮神游天外,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季老师的问话。女生突然有几分愧疚——无论如何,这个人在飞机上一分钟都没能睡着的确有自己的责任。
将男生涣散的注意力瞬间召回的,是樊嘉伦低沉而毅然的“要不我也弹个琴吧”。
余笑荷和秦子衿的眸中顿时充满兴味,而季老师的眼中无疑充满感激,继续低声询问道:“还有人愿意压轴吗?”
虽然这样问着,大家已经纷纷做好了即将彻底冷场的准备,徐来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拉其他两个女生站出来一起唱首歌。然而。
“哦,我去。”任清风收回了原本定在窗外蓝天上的视线,漫不经心淡淡开口。
“……你准备?”季老师看看男生这副精神不振的懒散状态,克制住自己强烈的怀疑,礼貌回应道。
“我也弹琴。”男生这才重新坐直,巧妙地避开了樊嘉伦投来的复杂注视。
樊嘉伦演奏的是耳熟能详的《悲怆》第三乐章,无论是弹奏的准确度,还是对于乐曲的表达和感情的理解,都能让人明显感觉到他比之前的赵笙扬更加“专业”。
出于对演奏者的尊敬与礼貌,徐来静静地看着樊嘉伦弹奏的侧影,专注地欣赏着这悠扬的旋律,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面带微笑的“专注”在某位幼稚鬼眼中意外地碍眼——碍眼到本来准备随便弹一首肖邦练习曲应付了事的任清风在心中改变了三次主意,不知不觉间忽然精神抖擞地严阵以待起来。
最后一个和弦落定,高高胖胖的女校长率先站起来献上充满惊叹的“bravo”,而季老师悄悄松了一口气——幸而,这群多才多艺的孩子没有怯场,并且,真的有高手隐藏其中。
秦子衿和余笑荷交换了一个充满崇拜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看着樊嘉伦从容走回座位,在男生面带微笑重新坐定的一瞬间悄悄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任清风走到钢琴旁站定,向着所有期待值被樊嘉伦的精彩演奏无限提升的观众礼貌地鞠躬时,心中唯一的想法是,那个“不可以”小清单里,必须要加上“不可以看别的男生如此入神”,以及,之上的所有条目还需要再加一个明确的限定条件,“尤其是樊嘉伦”。
男生自记事起所有的记忆都与钢琴密不可分,虽然儿时也经历了一段碰到琴键就想逃避的反叛期,可最终还是迫于季女士的淫威坚持了下来。向来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男生早早就取得了英皇钢琴考级最高级别的优秀,却并没有在这条道路上继续深造的打算,只作为学习或做题之余调剂心情放松身心极佳的方式。
任清风在表明曲目是一位美国钢琴家改编自拉赫玛尼诺夫的四手联弹《意大利波尔卡》后,风度翩翩地在琴凳上坐定,调整好琴凳的高度和距离,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在暑假开始后的每一天都有挤出时间活动手指。
这也是男生第一次决意要在同龄人面前认真展示出自己真实的水平——之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无论场合,他从来只弹无比稳妥的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还因此被许啸川等人不留情面地嘲笑过“你丫号称学了这么多年琴,就他妈会这么一首曲子是么”。
虽然曾经对这种在女生面前无脑炫技的孔雀开屏行为无比不齿,但为了能够引起显然是因为自己那句没忍住又一次飘大的“睡相差”而一路拒绝鲜花饼,拒绝靠近自己,甚至拒绝与自己说话的徐白兔的注意,在面对樊嘉伦时永远只有两岁半的任狐狸将之前“冲动是魔鬼”的反省如数抛诸脑后。
欢乐明快的旋律响起时,对于拉赫玛尼诺夫的全部印象依旧停留在那几首“不甚平易近人”的钢琴协奏曲的徐来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位传说中无比高能的大师竟然会有这样“和蔼可亲”的作品。
其余的人也都乐在其中地听着这个固然陌生却的确悦耳动听的曲子。樊嘉伦默默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这位最初默不作声的任学霸一定是因为自己才会选择上台,但是这个最多也就四五级水平的曲子实在只能算是“强行献丑”。
樊嘉伦心情无比放松甚至带几分讽刺地想,这个终于有某一方面显然不如自己的任学霸实在是勇气可嘉。
然而,当极其简单的主旋律异常华丽的变奏在两分多钟后将乐曲层层推进第一个高潮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男生是怎么用两只翻飞的手轻轻松松弹出四手联弹的效果的。甚至有懂行的美国小伙伴带着叹服低声评价道:“f**k!thissimplybecomesmoreandmorelikerachmaninoff.”
男生的演奏在一串无比绚丽的滑音中激情告终,同时,徐来无奈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这个曲子让女生觉得非常任清风本人——初识时的低调至极与内敛沉静,相熟过程中抽丝剥茧逐步显露的渊博丰富,以及,终极阶段毫不避讳让人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的飘飞上天。
任清风在能将屋顶掀翻的喝彩与掌声中起身鞠躬时,视线淡定扫过观众席,无比满意地看到一个哑口无言面如死灰的樊嘉伦。
在对方校长毫不吝惜的全方位立体化称赞与吹捧中,徐来的手机一震。
“好啦,没有口水,别再生气了吧【挥手】”。
尽管打定主意不再理任清风,可是在徐来还是没忍住回复了“幼稚【挥手】”。
“肩膀是真的疼,背不动某人的鲜花饼了,等一下自己来认领【挥手】”。
虽然不得不承认,弹琴时的任清风很帅,但徐白兔为自己就这么莫名中了任狐狸的美男计与苦肉计的毫无警觉与愚蠢追悔莫及并深刻反思了一整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