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地狱,一线之间。
这是孙小虎在初二开学后短短的两个月内的深切体会。
先是确认了傻大个还是追走了他的女神这个惨绝人寰的悲痛消息——这无疑是地狱。
接着怀疑出现频率从某一刻起骤然降低的傻大个已经被徐来甩掉——这无疑是天堂。
然后,在刚刚,孙妈妈饭桌上一句话又将孙小虎刚刚升腾起的希望打回无底深渊——
“喔呦真是不敢想象,刚刚在路上碰到徐来,她说小任竟然去参加数学比赛了。”
小虎连眼睛都没抬地开始吃饭,好的知道傻大个没有被甩了,下一条新闻。
孙爸爸也只是细细品尝着桌子上的清蒸鲈鱼,显然对于楼下小姑娘的男朋友毫无兴趣。
“说是什么全国数学奥林匹克比赛,那不就是咱们当初没让小虎学的奥数嘛!”
小虎忽然停下了夹菜的动作,孙爸爸也终于抬起头来。
“徐来还说,小任是代表省里参加比赛去了,喔呦这可了不得了!代表省里,那肯定是很厉害的,”孙妈妈对于父子二人此刻的反应终于有了几分满意,又无比夸张地补充道,“你们谁敢相信,小任还是块学奥数的材料!”
“看不出来。”孙爸爸愣了片刻,在脑海里将“奥数”和“小任”努力对接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本来一桌小虎最爱吃的菜,孙小虎愣是一口也没多吃进去。
这一晚,孙小虎终于知道了傻大个的全名。
聪明如小虎,在网上通过“奥数”,“盛川四中”,“省里”,和“任”这四个关键词,一步一步抽丝剥茧地定位到了傻大个的信息。可将与“任清风”有关的所有边边角角消息全部整合之后,孙小虎只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孙小虎第一次认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虽然他立志娶徐来的时间早,但他的行动还是晚了——没有错,学习的行动。
傻大个在初三的时候就参加了这个高中数学联赛,竟然还拿了一等奖,而他孙小虎初二的时候甚至连奥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基本概念都没有,这可远远不止是身高上的直观差距。
找到差距就要立刻弥补——这是小虎在跻身学霸行列的这几年中奉行的最基本原则。
如果徐来喜欢学霸,那他孙小虎就要成为一个比傻大个更厉害的学霸。
在网上疯狂搜索了一整晚“初二开始学习数学竞赛晚不晚”之后,孙小虎明确确立了人生完整的新目标——打败任清风,然后娶徐来。
可网上的信息远远不够——对于“如何搞竞赛”这个问题,父母爱莫能助,学渣遍地的二中里同样求助无门,就连数学老师都表达出了隐隐的遗憾:“如果你在四中问题就好办了”。
就在小虎一筹莫展的时候,天赐良机,他竟然意外通过徐来结识了傻大个本人。
小虎对于那一晚的记忆同样鲜明。
那依旧是一个月黑风高的秋夜,小虎为班里的一个同学庆祝完生日,顺路去了趟市里的图书馆寻找数学竞赛的材料。然后,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家路边小店外腻腻歪歪说话的徐来和傻大个。
两个人站得非常近——这样近到碍眼的距离让孙小虎忍不住使了个坏,大叫了一声“徐来”。
果然,傻大个不得不停下正在叨逼叨的嘴,向着他的方向看来。
孙小虎做的第一件事,是纠正徐来对他的称呼——他唯独介意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的傻大个知道或称呼自己的小名。
的确如邻居阿姨所评价,傻大个看起来礼貌和修养俱佳,似乎并不介意小虎贸然打断了自己和女朋友的谈话,也并不介意小虎加入两人,打招呼的时候甚至带着温和友好的微笑。
但是,只有男人才懂男人。
小虎一眼就看出,傻大个在说“叫我任哥哥就好”这几个字时,忽然万分犀利的眸光中带一丝冰冷的警告——小伙子,我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这一刻小虎不得不承认,傻大个其实半点也不傻。
但他孙小虎同样不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傻大个占了便宜去,因此,小虎在回家的路上,不仅完美避开了“哥哥”这两个字,还若无其事大剌剌地走在了徐来和傻大个中间。
虽然一眼就看穿他对于徐来的意图,但当小虎虚心地请教起数学竞赛的问题和经验时,小虎感觉得到,傻大个诚恳的回答中并没有附带任何偏见。
这一路的收获远胜之前一周无头苍蝇一般的盲目搜索,甚至在傻大个主动提出“把刚刚和你说过的几本书看完,如果你确实有兴趣,可以再来找我,我想办法安排你到四中参加集训”之后,孙小虎疯狂飙升的感动值一度让他完全忘记了夺妻之恨。
但是,当小虎看到徐来望向傻大个眼中溢满赞扬与崇拜的柔和笑意时,酸溜溜的夺妻之恨还是瞬间回归——毕竟,也不能排除这个精明得很的傻大个是故意在徐来面前装好人的可能。
所以,在傻大个暗示小虎可以先上楼的时候,孙小虎还是果断选择了继续装傻充愣,充耳不闻,与徐来并肩站成了一桩耿直的石柱,得寸进尺地向着傻大个挥了挥手。
可傻大个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只有男人才懂男人。
孙小虎知道,傻大个在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回头对徐来献上飞吻,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是对他的第二次警告——小伙子,一码归一码。有些事,我能做,你不能。
感激归感激,但傻大个说得对,一码归一码,傻大个还是他孙小虎的头号情敌。
小虎买来了傻大个开出的书单,一头扎进了神奇的数学海洋。
这个自三年级以来爆发出第二波“学不好习誓不为人”这样的偏执的孙小虎,惊呆了父母,惊呆了同学,也惊呆了所有老师。午休打篮球的没了他,课后撸串打电动的没了他,甚至课间休息,也永远只能看到他坐在座位上低头解题的身影——这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思考时左手托腮的淡定姿势自然迷倒了一片花痴的女生。
期末的家长会上,面对老师“孙思凌真的是我在二中见过的最自觉上进的学生”这样最高级别的赞誉,孙妈妈不由笑着回答“有一个他特别崇拜的四中哥哥就是他的榜样”。
若是孙小虎听到这样的评价,想必会黑着脸拼命驳斥一番——谁会去崇拜一个傻大个?能让男人奋发图强的,当然还是爱情。
学到用时方知浅——当小虎抓紧一切时间一边完成作业,一边自学高中数学课程和奥数蓝皮书时,他已经甚少再有多余的精力抬头望向窗外,关注傻大个是否和徐来一同出现在了回家的路上。
一整个寒假的悬梁刺股,孙小虎对于数学的认识也脱胎换骨——他不仅如饥似渴地看完了傻大个推荐的四本书,还额外做完了同系列的另外两本教材。这时,寒假报的数学竞赛思维入门培训班里所涉及的基本概念和知识对于小虎已然有如探囊取物。
可问题也在不断累积。
而这些问题,目前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显然只有那个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领他进门的傻大个。
从决定学竞赛的那一天,小虎就在密切关注与数学竞赛有关的一切新闻——因此,他知道傻大个进入了60人的国家集训队。尽管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尽管不确定正在紧张备战集训队考试的傻大个是否会愿意回应,小虎还是忍不住从徐来那里要来了傻大个的微信。
出乎小虎的意料,傻大个不仅回复了他,甚至回复得很快,只有四个字。
“确定要学?”
“确定”。
孙小虎在四中门口的咖啡厅和已经很久未见的傻大个面对面坐定时,距离傻大个要去武汉参加的国家集训队比赛只剩3天时间——硬说不感激是绝对不可能的。
傻大个没有一句废话地直入主题,先是了解了小虎的自学情况,接着翻了翻小虎整理好的笔记,又耐心地解答了小虎的问题。
小虎自知时间有限,一分钟不敢耽误地将傻大个三言两语指出的重点与解题思路简短记在笔记上,正龙飞凤舞地写着字——
“我下周都在武汉比赛,不在学校,下下周你要来听集训么?”依旧是那个波澜不惊的淡定语气。
孙小虎停下了笔,一时愣在了原地。
“要来的话,周一四点半校门口见。”傻大个不知何时重新靠回了沙发椅背上,双手环胸,眸光平稳。
孙小虎还来不及有所表示。
“哦,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傻大个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眸中重新浮现了很久之前那种看傻子的清浅而戏谑的笑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慢悠悠补充道,“我还要陪女朋友吃饭。”
只有男人才懂男人——孙小虎隐隐感觉到,傻大个主动约他出来,就是为了当面挑衅这最后一句话。擦!
孙小虎第一次心怀忐忑地跟着傻大个踏进四中竞赛集训的教室时,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
“卧槽!任清风你丫飘了吧?”
“是老祁年老色衰了还是许爱妃折腾不出新花样了?”
“徐小妹知道你这么浪吗?”
教室里此起彼伏不怀好意的怪叫让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小虎一阵哆嗦。
“我和老师打过招呼了,你找位子坐,”傻大个倒是眼睛都没眨一下,熟视无睹地对着小虎示意,“有不懂的问题随便问他们。”
似乎有人吹起了轻快的口哨,有人默默拍起了手叫好。
“任学长,这到底是谁啊?”一个比明显那些呜嗷喊叫的人年轻一些的学弟带着好奇开口。
“邻居,”傻大个依旧无比淡定,果真带几分学长的威严,“我看挺有天赋的,让他来参加集训试试看。”
“任学长,那你今天还集训吗?”另一个学弟也带着好奇问道。
“哦,我就不了,”傻大个对着小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陪女朋友吃饭。”
在一片更加疯狂的嘘声和一阵粉笔头雨中,心情复杂的孙小虎再次确定了一件事——想要在数学竞赛的道路上出人头地,他不得不忍辱负重,砥砺前行。
“辱”和“重”,同时来自于那个他曾经以为是真傻的傻大个。
孙小虎再也没有缺席过任何一次集训,也迅速结识了很多四中的同龄人。
四中的小伙子也非常愿意和小虎打成一片——
其一,正如他们无比敬重的任学长所判断,小虎聪明又勤奋,几个人在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道路上步调一致。
其二,因为孙小虎的存在,他们同样无比敬重的漂亮嫂子偶尔会满脸姨母笑地出现在教室门口,送来些巧克力或零食。
每一次,几个点头哈腰地接过徐来手中的零食的小伙子都会在女生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将孙小虎嘲讽得体无完肤——
“孙思凌,你他妈就是任学长和徐学姐的亲儿子!”
老婆莫名变老妈——百口莫辩孙小虎一清二楚,这绝对是傻大个卑鄙无耻万分缜密的阴谋。
傻大个的心机之深重,随着小虎与之相熟,逐渐展露无遗——
每次别的学弟跑去问题,傻大个永远不苟言笑言简意赅地有一说一。可轮到他孙小虎跑去问题,傻大个总会在结束回答后带着那个看傻子的戏谑笑容别有深意地附赠一句“关切”——“还有别的问题吗?”
孙小虎与傻大个心照不宣,诸如此类的虚伪关怀背后,是不需要说出口的后半句——“没有的话,那我就要去送女朋友回家/陪女朋友吃饭了。”
但好事者势必看不到情敌之间电光石火噼啪作响的仇恨火花,只看到了任学长对这个邻居的千般看重与万般呵护。
久而久之,年轻小伙子们再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便一致坏笑地看向小虎:“去找你爸问问。”
而每次小虎欲寻求其他学长的帮助,也只会收获一句带着坏笑的调侃:“老任就在那边。”
小虎落得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当小虎在反复的磨练中已然能够波澜不惊地熟练背诵出“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全文时,传来了傻大个入选国家队的消息。
随着傻大个出现在学校和集训中的概率越来越低,小虎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或是说,所有人都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傻大个通常是集训队的定海神针,每次只要静静往那里一坐,整个教室就永远鸦雀无声。
虽然孙小虎与其他奉行盲目崇拜的初中小伙永远不能就对于傻大个的评价达成一致,但孙小虎也不得不承认,亲眼目睹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人比自己认真刻苦,绝对是让人危机感爆棚的恐怖。
当傻大个去外地集训时,活泼好动的小伙子们就连坐姿都松快了几分。
“欸,咱们赌赌任学长这周三回不回来?”
“我觉得有可能,他已经三周没回来了吧?”
“他为什么会周三回来?”孙小虎也终于忍不住开起小差,偷偷加入闲聊。
“擦,你爸要定期赴你妈的奶茶之约,你竟然不知道?”
这异口同声挤眉弄眼的调侃,引来了李老师毫不留情的点名批评。
曾经的小虎经常打着问数学题的幌子借机给徐来发发微信聊聊天,但自从失足跌进了竞赛的无底天坑,平日的数学作业就再也难不倒孙小虎,并且,自知起步比别人晚因此需要加倍付出赶上进度的小虎也逐渐丧失了和任何人闲聊的热情。
孙小虎毫无觉察,但他的微信对话菜单中,“傻大个”三个字不知何时替代了“徐来”,替代了学校里的狐朋狗友,越发频繁地出现在最顶端——小虎的很多问题,也的确只有傻大个能够提供解答。
这一天晚上,因为在集训上聊天而被老李痛批一顿的小虎给傻大个发去那道作为惩罚的组合题求助时,收到了“我周三回学校,到时候再说”这样的回答。
大约思维依旧停留在题目的解法上,小虎未经大脑顺手敲下了“真回来呀”。
“回,女朋友想我了【微笑】”。
傻大个的回复速度之快,内容之刺眼,都达到到了小虎难以预想的惊人程度。
孙小虎在重新埋头做题之前,忍不住在心中雄浑有力地唾骂了八百次——你大爷!
傻大个在周三晚上果然按时出现,却也果真一分钟都没打算多呆,八点半一到就迅速起身,准时到讲台上的老李忍不住吐了句槽“你回来干嘛”。
“哦,有些小朋友题不会做,”显然半点不怕老李的傻大个边走边慢条斯理地回应道,“我来救救他们,然后去看望女朋友。”
在一片来自高二学长们震耳欲聋的嘘声以及愤怒的“滚jb蛋”和“再tm飘”之中,孙小虎恼羞成怒地抬起头来——显然在坐等他自投罗网的傻大个果然挂着那个看傻子的清浅笑容,悠哉而愉快地对着他点了下头,然后瞬间消失在教室门口。
孙小虎在继续唾骂了八百万次“你大爷”之后,得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结论——
参加集训不仅能提高解题能力,绝对还可以修身养性。
小虎和几个小伙子走出教学楼途径中心花园时,瞬间分辨出了不远处傻大个和徐来的背影。
几个小伙子立刻交换了几个颇具深意的兴奋眼神,蹑手蹑脚地悄悄跟上,企图窥探到向来在恋爱这件事上低调至极的任学长的些许隐私——如果恰好能听到向来正经,严肃,压迫感超强的任学长对着久别重逢的女朋友卖萌撒娇,那就是赚大了。
“还烧得严不严重?”
可是,当徐来无比心疼的温柔声音清晰传来,包括孙小虎在内的所有人纷纷愣在了原地。
“没事。”光听声音,这个沉稳淡定的音色并没有任何异常——也难怪集训课间那么多去请教问题的人,却没有一个发现傻大个正在发烧。
“好不容易才请到病假,就应该回家好好休息的,”徐来抬手贴向傻大个的额头,向来柔和的声音瞬间带些惊惧提高了半分,“这还叫没事?都说了不用你来学校接我啊?”
“徐来,没事,”傻大个伸手将女生的手轻柔地从额头上拿了下去,“不光是接你。有几个小朋友不好好集训,被老李罚了题不会做,我想正好我回来,当面说比较清楚……”
然后,心怀愧疚地洗耳恭听下文的几个少年,陷入了和不知何时突然回过头的傻大个的面面相觑之中。
几个呆立原地手足无措的少年之中,唯独孙小虎对于傻大个的敬畏程度最低。
“咳,”左顾右盼了片刻,确认了身边这几个畏首畏尾的怂货铁定不敢先开口,孙小虎尴尬地轻咳一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个,好好养病,我们先撤了。”
“对对对,任学长,你好好休息。”几个懊悔万分的少年低眉敛目,点头如捣蒜,很不得下一秒就踏上风火轮远离这里——首先因为集训时讨论学长的八卦反而害学长带病为自己讲题,其次因为企图尾随学长偷听八卦时竟然不幸被抓了个现行。
“哦,”傻大个还是惯常的淡定表情,语气也没什么变化,“没事,我女朋友……”
“任清风!”徐来以一个难以置信的嗔怪眼神迅速制止了傻大个即将出口的一派胡言乱语。
这一次,心情格外复杂的孙小虎没有故意站到傻大个与徐来之间,没有故意拖延停留在原地当高瓦数电灯泡的时间,也没有在心中继续暗骂“你大爷”三个字,只是默默向着两人点点头,带领着一群缩头缩脑的小伙伴继续向前走去——
“……你干嘛每次非要和小虎杠这么一下?”
“哦,没有。”同样是出自傻大个之口的“哦”字,不知为何竟然有着天壤之别——这个故意拖长声音并有恶意卖萌嫌疑的“哦”字,听出了小虎一身鸡皮疙瘩。
“……真没见过比你还幼稚的人。”
随着一行几人与傻大个的距离渐远,孙小虎再也没法分辨出徐来在之后以这个无比软萌的语气又埋怨了傻大个些什么。
当然,如果小虎知道傻大个在那之后对他纯洁高雅的女神进行了怎样的调戏,他对傻大个刚刚产生的一丝丝风雨飘摇的尊敬毫无疑问将会再次轰然垮塌,小虎也势必要毅然决然撤回自己无比悲壮的“成人之美”的决定——
“没见过啊,那……想见见吗?”
“???”
“咱们生个儿子玩玩?保证比我幼稚。”
“任!清!风!”
“好啦,离我远一点,别把你传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