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雪衣袖下的手,暗暗握紧成拳。
看到澹台晔那张冷冰冰的面具下,不怀好意的笑容,还手握锁链羞辱自己,沈鸿雪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想把一个人打得跪地痛哭。
澹台晔把自己当成什么?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咳……”沈鸿雪心头只觉得鲜血上涌,喉间一甜,竟咳出一口血来。
“沈鸿雪?!”澹台晔心中一紧,没想到沈鸿雪能被气成这样,连忙冲上前将人扶住靠在怀里。
沈鸿雪的唇角还沾着一点鲜红的血迹,靠在澹台晔怀里没了声响。
竟然是气晕了过去。
“快让月璃过来!”澹台晔将沈鸿雪抱起来,匆匆抱回寝殿,吩咐仆从去叫月璃。
前脚刚回去歇息的月璃,后脚又被叫回了魔尊的寝殿里。
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沈鸿雪,月璃惊讶地问道:“帝尊?他这几日身体养的不错,不是应该好多了吗?怎么会?!”
澹台晔盯着沈鸿雪苍白的脸,说话也没了底气:“气的。”
月璃:“……”
月璃上前查看了一下沈鸿雪的情况,回头对澹台晔说道:“沈小仙君这般美人实属难得,气坏了就没有第二个了。帝尊要不还是按照早上属下对您说的……温柔一点?”
澹台晔:“……”
“沈小仙君这回是真的气得不轻呢。”月璃小心翼翼地说道,“急火攻心血脉逆行,一般人缓一缓就醒来了,可他身体不太好……”
一般人缓一缓就醒来了,可他身体不太好。这个表述相当委婉,但是澹台晔听出来了,也就是说,沈鸿雪不比一般人,缓一缓也不一定醒得过来。
澹台晔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他醒不过来?”
“那倒不是……”月璃答道,“不知道帝尊对他说了什么,他现在意识里不愿意醒过来。帝尊不如对他解释一下,好让他回心转意,才有机会醒过来……”
澹台晔:“……一定要?”
“嗯。”月璃认真地点点头,“那帝尊先说着,属下去外面等候。帝尊要是有吩咐,再喊属下吧?”
“行。”澹台晔抬手按了按眉心,对周围的仆从道,“全都出去吧。”
有人在附近,澹台晔还当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澹台晔转头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床上的人。
这个小仙修,看着很养眼,逗起来有意思,但脆弱也是真的脆弱。就像一捧新雪,掌心一用力就会被揉碎。做什么都得收敛着,连说话都不能说重了。
澹台晔本是想吓一吓他,想不到就把他气成这样。
他不愿意醒来,需要和他解释清楚?怎么解释?
和他实话实说,自己吓唬他要把他锁起来,其实是为了让他主动求自己?其实自己早就安排好了带他去首界山散散心,只要他开口求了,自己肯定会顺着台阶下答应他的?
澹台晔盯着沈鸿雪的脸看了半晌,方才生硬地开口:“为什么远离我几天你的身体就养好了,才跟我一天就又弄成这样?你就一定要这样厌恶我吗?”
“我只是想让你主动求求我,哪怕假心假意地说两句好话也行,这样很难吗?”
“只要你求我带着你,我肯定会答应啊。”
“不会真的把你锁在房里,听到了没有?”
“……”
澹台晔觉得自己一百多年来也没和人拉下过脸来解释这些,自以为解释得已经淋漓尽致,对沈鸿雪也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了。
但沈鸿雪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点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过去,沈步云清冷难近,想和他亲近,却无从下手。现在好不容易沈鸿雪身娇体软,以为终于能张嘴把他吞吃了,结果刚张开嘴,脆弱的人就被自己碰碎了。
不论什么时候,变成什么模样,他永远就像天上的月光,哪怕拼尽全力攀登得再高,也只能遥遥相望。
而皎如霜雪的光辉,偏偏又时时洒在身上,令人不去刻意想起,也始终难忘。
澹台晔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直到现在一直对他心中有气,这两日的确是抱着想挫一挫他的心。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丝毫不肯低头,要妥协的还是自己,和他低声下气解释的还是自己。
对上他,一开始就已经输了,而且一败涂地、永远不可能站起来。
“你真是好会折磨人,你知道吗?”澹台晔盯着沈鸿雪,喃喃自语道,“你嫌我现在对你太生硬?当年我难道没有跪下来恳求过你吗?你却送了我万劫不复。”
“我求你不行,强迫你也不行。你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
“……好,那我再试最后一次。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不勉强你。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什么都依你,好吗?”
“……”
“叩叩叩。”澹台晔不知自己对沈鸿雪不厌其烦地说了多久,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敲门声。
“帝尊。”门外传来月璃的声音,“魔宫掌事说您与沈小仙君去首界山的行程,有几处需要与您商议,请您过去看看。”
澹台晔道:“他还没醒。”
“帝尊,沈小仙君醒来之后,肯定是想出去转转的。”月璃说道,“帝尊不如先去看看行程安排妥当,再回来照看沈小仙君也不迟。这里属下可以帮您照看着。”
澹台晔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想想月璃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想必他醒来也是想出去看看的,不如先去替他安排好行程。
澹台晔起身出了寝殿,对月璃吩咐道:“进去看着。”
“是。”澹台晔一离开,月璃就进了寝殿。
躺在床上的沈鸿雪,睁着眼睛,目光里一片清明。
月璃走上前,问道:“您应该早就醒了吧?感觉怎么样?”
沈鸿雪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月璃姑娘为何对魔尊那样说?”
月璃低声道:“其实,我就是想让您听一听帝尊的真心话。”
沈鸿雪不解地看着月璃。
“因为我看得出来,帝尊很在意您。可是我们魔族弱肉强食朝不保夕,尤其是帝尊少年即位,这一路走的艰难,为了震慑宿敌保护子民,说一不二惯了。所以他心里的话,从来都是都憋着不对人说,要用最强大无情的样子给大家看。”
月璃说道:“这些年,帝尊一直守护魔界安宁。虽然他对我们也很凶,但是他从不会不顾任何一个子民的安危。所以即使他百年不在,护法大人、魔卫大人,他们都仍然愿意效忠帝尊。这些年那些自立为王的,没有一个不被挫骨扬灰。”
“帝尊一向这样,越在乎的东西,就越想强行握在手里。也许您不能接受,可他对您真的没有恶意,反而是因为太在乎了才会这样……我知道我的身份不该说这些。我只是想如果您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他也一定想好好学好好改一改,怎么和您相处愉快,让您开心的……”
沈鸿雪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这么说您也许不会相信,但您不妨用心感受,帝尊其实对您很好的。”月璃看着沈鸿雪说道,“说句不怕您恼的话,帝尊若真有心难为您……他又何必对您低声下气,解释刚才那么多?”
沈鸿雪淡淡地答道:“请让我一个人想一想。”
“好,那属下去门外候着,您有事吩咐就好。”月璃转身出了寝殿,关上门。
沈鸿雪抬起眼眸,往房梁上看了一眼。
一团雪白的毛茸茸从房梁上窜下来,蹭到沈鸿雪脚边。
沈鸿雪从床上起来,找了一张纸,迅速写下两行字,将纸条叠成小块,放入猫猫胸前的金色小铃铛里,轻轻合上。
沈鸿雪方才闭着眼睛,却已经把澹台晔要安排去首界山的行程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澹台晔没说具体哪一日,但既然是个盛大的节日,师兄他们稍微打听一下就会知道。
即使月璃说澹台晔对自己没有恶意,即使澹台晔的喜怒无常是有苦衷,沈鸿雪也受不了这种被人当宠物圈养的感觉,也不认为自己有义务配合他对自己的“在意”,留下供他取乐。
和澹台晔离开魔宫,正是自己逃离魔爪的最好时机。
猫猫抬起头,蹭了蹭沈鸿雪的手。
沈鸿雪摸了摸猫猫的头,算是暂时道别。
忽然,寝殿的门吱一声被人推开。
猫猫先于进门的人一步,眼疾手快地蹭一下窜上房梁。
澹台晔推开门走进寝殿,手中端了一盘新鲜的樱桃,红红的果子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四目相对,澹台晔一怔,将手中的果盘放下,温声问道:“醒了?方才正好见到从南方进供的樱桃,看起来甚好,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过来尝一尝吗?”
沈鸿雪默默走上前,在桌旁坐下。
澹台晔忽然这样好声好气地说话,还真有些不习惯。好在也不用忍受太久了,只要自己顺着他的意,让他放松警惕,带自己出去,就可以有机会离开。
现在耐着性子,忍一忍就过去了,千万不可节外生枝。
澹台晔挑了盘子里看起来最红最大的樱桃,递到沈鸿雪手中:“来,已经洗过了,我亲自洗了好几遍,很干净的,尝尝吧。”
“谢魔尊。”沈鸿雪接过澹台晔递到手中的樱桃,吃了一个。
这樱桃确实甜美多汁,厚厚的果肉在齿间被咬开,唇齿舌尖都浸润在甜甜的果汁里,回味时,又微微一点清爽的酸。
果真味道很好。
沈鸿雪一向喜欢吃樱桃,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澹台晔望着沈鸿雪安安静静吃樱桃的模样,恍惚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暖萦绕在心间,只觉得千年万年都能如此,应当有多好。
“我方才出去仔细想过了,这几日是我对你……太急了些。”澹台晔道,“今晚你可以住回去。我这里,你想来就来,不想来便不来。”
沈鸿雪抬起头看着澹台晔,口中含着的樱桃都忘了嚼。
“不是骗你的。”澹台晔看着沈鸿雪,认真地说道,“以后什么都不勉强你。不过,我知道若真的什么都由着你,你现在巴不得离我越远越好。所以我有个条件,你要留在我身边,不可以离开。”
“留在我身边,给我一个机会,试着慢慢接受我,好不好?”
沈鸿雪心中鄙夷,澹台晔这和在锅里放生一条鱼有什么区别?把鱼按在砧板上杀,他嫌鱼拼命挣扎,就将鱼扔进一锅煮着的温水里,还对鱼说“不要离开,我不会吃你,只要你待在这锅水里,你可以自由自在游来游去”。
真够无耻。
但忍一时才有机会逃离,暂且稳住澹台晔才是上策。
沈鸿雪垂下眼眸,淡淡地回答道:“好。”
澹台晔颇感意外地看着沈鸿雪,本来做好了磨破嘴皮子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竟会答应得这般容易。
这应允,来得容易得有些像做梦。
所以,他心底里还是对自己还是并不那么排斥的?只要自己不再那般强求,他还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试着接受自己的?
澹台晔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对沈鸿雪说道:“方才你还昏迷着,不知道听见没有。我打算带你去首界山,行程都安排好了。没有别的事,就为让你玩得尽兴,好不好?”
沈鸿雪点点头:“谢魔尊。”
虽然沈鸿雪的态度依旧有些冷淡,但至少没之前那么抗拒。澹台晔就像个前一刻刚挨了两巴掌,此时只挨了一巴掌的孩子,心中竟然有那么一丝辛酸的高兴。
而澹台晔浑然不知,沈鸿雪此刻少打他一巴掌,是因为来日给他准备了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