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雪回过头,隔着眼前?的轻纱,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立于风雪之中,将手中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青年男子,腰间?斜插一柄白纸乌骨折扇。生得肤白胜雪,眉如墨画,眼角带着一抹深青色的卷云纹。
来之前?几日?,沈鸿雪已经将司如寂介绍的西极鬼域之中,师尊的故人?和旧事谙熟于心?。心?中暗自比对一番,淡然问道:“闻卿本?”
闻卿本,即是西极鬼域之主,传言之中风流倜傥却?冰冷无情?,能让无数痴男怨女死于一夜春宵美?梦的西极鬼王。
看似风雅无边,实则一场要人?丧命的风雪。
闻卿本莞尔一笑:“难得沈仙师还记得在下。怎么百年不见?,变得这般畏寒起来?”
沈鸿雪怕冷是真?的,这暖和的斗篷一点也?不想拿下去,十分自觉地抬手将斗篷拢了拢:“老了。”
闻卿本笑道:“美?人?老去,也?一定不减当年。”
沈鸿雪问道:“你为何在此?”
“在下嘛,自然是为了在此等候沈仙师。”闻卿本抬手轻轻拍了拍掌,“我昨日?占卜得知?有贵客前?来,特意命人?在此恭候多时。”
闻卿本掌声方落,道路两旁幽幽传来一阵铃响。
数十名身穿青红长衣、脸色煞白的鬼仆整齐排成两列,手持宫灯,幽幽飘荡而来。
鬼仆两旁开路,拥着一辆金车。八具身材高大的白骨用肩膀抬着车的四角,金车上雪白的纱幔摇曳,垂着一串串金铃,随着白骨人?整齐的脚步叮当作响。
金车在沈鸿雪和闻卿本的面前?停下,白骨人?皆半跪在地上,将车撵落地。
“不知?是否有幸,邀请沈仙师同乘一车?”闻卿本亲自抬手,纤长的手指撩起车上纱幔。
“在下此行?还有要事,等在下办完事再来叨扰不迟。”沈鸿雪道,“不过,想问你求一样东西。”
“哦?在下这里,有什么值得沈仙师求的东西?”闻卿本笑摊开手,眯眯地看着沈鸿雪,“沈仙师想要什么,不如去我的宫中饮一杯清茶,慢慢说?”
沈鸿雪对闻卿本的邀请充耳不闻,道:“在
下想借青玉令一用,等用完必登门?奉还。”
“原来是青玉令啊?这容易。”闻卿本一口答应,好像沈鸿雪要的并不是他西极鬼域不许任何人?触碰的至宝,“在我这里,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自然都可以拿去。”
“不过你要青玉令,是想去砚冰海吗?”
沈鸿雪道:“是。”
“砚冰海底下甚是凶险,这些?年许多鬼修大能下去一探究竟,也?没有一个能上来。”闻卿本微笑着问道,“不知?沈仙师想要取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鸿雪道:“穷桑。”
“那个东西,不是用来修复神魂用的吗?”闻卿本一双墨色的眼眸打量着沈鸿雪,问道,“这回,又是为了救你家哪个小朋友?”
一百多年前?,沈步云带着一只小魔崽子到鬼界,要取宝物?为那小魔崽子治伤。上任鬼王百阴鬼姬最是痛恨仙修,派人?对沈步云屡屡阻挠。
闻卿本原是一新亡鬼魂,飘飘荡荡来到鬼界,因?通些?文?墨在鬼界实属难得,正好被百阴鬼姬捉去当画符捉笔的苦力,每日?里累得直不起腰来,也?没有半文?报酬。
那一日?,他亲眼目睹仙人?足蹑虚空之中,剑合六道之灵,一剑斩碎上任鬼王百阴鬼姬的鬼骨。一代鬼王跌落尘埃,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也?是天命合该如此,闻卿本生前?是人?间?郁郁不得志一文?人?,惯于风月场中醉酒吟诗,那段漆黑鬼骨落在面前?,漆黑如墨寂寂无光,被他拾去糊上白纸做成一把折扇。
从此十年,他一柄折扇荡平鬼界,登至尊之位。但当年一剑碎鬼王骨头的煌煌剑光,却?如一轮明月照在心?头。即使不思不想,也?念念不忘。
原来这世上,有这样的人?。连他闻卿本手中的笔墨,也?难以描摹万分之一的风采。
闻卿本无数次派人?等临玄天剑宗,请沈步云一叙。沈步云闭门?谢客。
闻卿本无数次亲自登门?拜访,沈步云避而不见?。
他人?念念不忘之恩,割舍不断之情?,于修无情?道的沈步云不过是过眼即散的烟云。
这里是入鬼界的必经之路,这些?年,闻卿本其实日?日?都在这条路上等他,一百
多年从未缺过一日?。
闻卿本想,除非他今生不再踏入鬼界,只要他来,就一定能等到。
这一百多年,这条一望无尽的苍茫大道上风雪未变,却?终于等到了雪中一抹浅淡的紫藤花色。
但是闻卿本心?里清楚,他会亲自登门?,从来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只可能是因?为他养在宗门?里那些?个“小朋友”。
沈鸿雪没有回答,道:“请行?个方便。”
“青玉令没有带在身上,和我回宫中去取,好么?”闻卿本望着沈步云,微笑道,“我最近从人?间?新得了好茶,甚是香醇,你一定会喜欢的。”
“外面雪冷风寒,上车吧。”
这一番你来我往,沈鸿雪基本清楚了闻卿本没打算直接将青玉令交给自己的意思,也?心?急不得,只得撩袍登上了车。
闻卿本眼眸的喜悦之情?几乎溢了出来,跟着登上车去,坐在了沈鸿雪身边。
金鬼车幽幽升起,铃声随着群鬼无声的脚步叮铃响起,与周围微光浅弱的宫灯一起,在苍茫风雪之中慢慢前?行?。
沈鸿雪和沈步云一样,是个闷声不响不会找话的性子。
若是旁边的人?不说话,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一天也?不开口。唯有旁人?问一句话他才答一句。
好在闻卿本想问的话很多。
“你的伤可好些?了?”闻卿本道,“幽冥血海十万恶灵,你那些?好朋友、好师兄弟,和好徒儿,如何一个都不出手帮你?他们不帮你,你怎么不知?道唤我一声?”
“好……”沈鸿雪话未说完,车外一阵风雪吹来,“咳……”
“这也?叫好了?看来伤的很重,怎么能一个人?去砚冰海呢?”闻卿抬手设下一个小结界,将外界的风雪隔绝,关切地看着沈鸿雪,“我这里能人?异士甚多,不如暂且留下,让我请人?为你好好医治?”
“不必麻烦。”沈鸿雪道,“我只求青玉令一用,其他的请不必过问。”
“你如此心?急,是为什么了?”闻卿本看着沈鸿雪,问道,“我听说你百年前?带了一个小病秧子回宗门?,莫非是因?为他?”
“小病秧子”·沈鸿雪本人?:“……”
“被我说中了?”闻卿本道
,“不是说有心?不允你去。当年,我将百阴鬼姬的数万残部都赶了下了砚冰海去。百年来镇守在砚冰海旁的鬼兵,从未见?过一个人?上来。”
“你若真?要医治那个小病秧子,我可以为你另想办法,何必去那里冒险?”
沈鸿雪道:“不必。”
临行?之前?,师伯已经将如今的情?势都与沈鸿雪说得一清二?楚。如今师尊的情?况迫在眉睫,而除了穷桑,没有任何办法和东西可以替代。
师伯已经努力尝试百年无果,沈鸿雪此时不会在所谓的,其他“也?许存在的更安全稳妥的”办法上再浪费时间?。
任凭闻卿本说什么话出来,他也?不会丝毫动摇。
“可真?是固执。”闻卿本摇摇头,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且让我想一想。”
金鬼车在一座巍峨的宫殿前?停下,闻卿本先下了车,把手递给沈鸿雪。
沈鸿雪只看了闻卿本一眼,没有把手递过去,自己下了车。
闻卿本身前?是个文?人?,品味风流雅致。宫殿中回廊九曲,亭台水榭,一步一景。园中种植皆是桂花兰草,但走进一闻,兰桂无香,细细看来,都是用纸制成。
鬼界和魔界一样,都不适合人?间?那些?鲜花嫩草的生存。
闻卿本带着沈鸿雪到会客厅中,厅前?摆着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玉雕屏风。
屏风之后,是一整块金丝楠木雕刻的茶桌,和整墙满架的书画、玉石、瓷器。
若非知?道这是鬼界,沈鸿雪几乎要以为自己误入了人?间?哪位公?子的书房。
闻卿本引沈鸿雪在茶桌前?坐下,亲自为他沏了一杯茶:“十年前?人?间?大旱,我行?走人?间?,偶得一株千年山茶,让农人?在明前?采下,只得八两三钱茶叶,已封存十年,未曾待客。今日?能得沈仙师品鉴,也?算是这茶有幸。”
沈鸿雪心?中急着青玉令的事,但见?闻卿本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又不能急着索要,便接过茶来,直接将一杯茶都一饮而尽。
沈鸿雪刚将茶杯放下,只听门?外一个声音道:“鬼王在此处请人?喝体己茶?怎么不请我一请?”
敢在西极鬼域如此自由行?走,还大呼小叫的人?
,不知?是什么模样,何许人?也??
沈鸿雪抬头望去,只见?一袭玄色衣袍。
进门?的是一名脸上覆着半张金色假面的少年,只露出假面下一方精致的下颌。
沈鸿雪一惊。
不知?道为什么,沈鸿雪眼前?的少年,莫名与记忆之中澹台晔的模样重合,但又不完全相像。
似乎他的身子骨还没长开,比澹台晔看起来要稚嫩几分,像还是个年岁尚小的孩子。
玄衣少年见?了沈鸿雪,琥珀色的瞳孔不可察觉地微微一缩,立刻恢复了平静,微笑道:“闻兄,这位难道就是——?”
闻卿本看怪人?似的看了玄衣少年一眼,敷衍地介绍道:“这位就是沈步云,沈仙师。”
“哦?真?是久仰大名。”玄衣少年走到沈鸿雪身旁坐下,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鬼王家名贵的茶,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说道,“常听闻我哥哥提起您。”
沈鸿雪问道:“令兄是?”
“他叫澹台晔。”玄衣少年道,“我是他弟弟,澹台坏。”
沈鸿雪:“……”
……魔族都这样取名字的吗?
“你们是在叙旧吗?不用管我,继续啊。”澹台坏坐在沈鸿雪身边,一点也?不把自己当个外人?,随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磕起来,看着沈鸿雪,笑着说道,“我就想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澹台晔:我就听听你怎么和我装失忆,我就听听你背着我招惹多少人。让我康康小黑屋里还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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