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之前,设想过一百句开场白,但没有预料到,当真面对面,她的思绪就像唱到一半的唱片,后半的数字信息全部被抹除,只余一片空白。
只凭本能地说出了一句“喝茶么”,并为了缓解尴尬而不得不完成全套倒茶动作。
叶青棠瞥了喝茶的应如寄一眼,又端上了自己的那半杯茶,她抿着茶水平复心绪,并在快速思考如何礼貌又不至过分客气地开口。八壹中文網
还没找到答案,沉默已被打破——孙苗挥着手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了。
“好久不见啊青棠!”
“好久不见。”
叶青棠莫名其妙地又放下了自己的杯子,再度变身成为茶水小妹,她给孙苗倒了一杯,又给紧随而来的姚晖也倒了一杯。
孙苗长袖t恤外面套了一件冲锋外套,像是已经被这半坡上的风吹傻,喝上热茶后满足地叹了一声气。
叶青棠笑说:“辛苦你们了。”
“筹备了一年今天总算是动工了。”孙苗感慨。
“嗯……已经一年了。”叶青棠也不由感叹。
应如寄的目光轻如烟雾地在她脸上落下一瞬。
“后面你们还会经常过来吗?”叶青棠问。
“我们设计单位一般会和监理对接后续施工情况,不过遇到重大节点和特殊情况还是会过来的。”孙苗说。
“大概要施工多久?”
“预估的施工周期是八个月,但遇到极端天气一般会停工。”
叶青棠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因为她瞥见应如寄放下了纸杯,似乎是准备走了。
她焦虑地咬住了纸杯边沿。
赶在应如寄转身之前,她忽地喊道:“应老师。”
应如寄脚步一顿,以波澜不惊的目光询问她,什么事?
“稍等我一下。”
叶青棠放下纸杯,朝着不远处正陪着叶承寅同区里领导交谈的庄玉瑾小跑而去,从她手里拿回方才交由她保管的自己的背包,又几步跑回来。
她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叠宽幅的拍立得照片和一支黑色签字笔,挑了几张,在下方写上今天的日期,然后依次分发给孙苗和姚晖。
“刚刚随便拍的,送给你们做纪念——当书签也行。”
孙苗拿到的那张,正好是她和姚晖交头接耳的背影抓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真的好细心。”
最后,叶青棠动作一停,抬眼看了看,才朝着应如寄迈出两步,将剩余的几张递给他。
应如寄抬手接过,垂眸时注意到,她手指上沾上了一点签字笔的墨迹。
他将照片拿在手里,也不看,只瞥向孙苗,不咸不淡地说:“还要聊天?该走了。”
孙苗立马收起照片揣进口袋里,摆出随时出发的架势。
应如寄再看了叶青棠一眼,淡淡颔首以作示意,随后便带着两人离开了。
叶青棠给自己续了一杯热茶,喝了两口,放下,掏出拍立得,举到眼前。
“咔”的一声,相纸弹出。
她以微热的手心盖住相纸,片刻,那上面慢慢显影,定格一道清峻茂立的背影。
孙苗跟在应如寄后面,笑问:“应老师,叶小姐给你的那几张拍的是什么啊?可以给我看看吗?”
应如寄淡淡地说:“你自己没有?”
孙苗只敢小声嘀咕:“不一样嘛。”
应如寄照旧坐在后排。
他手肘往窗沿上一撑,往外一瞥,轻易捕捉到那抹浅碧轻红的身影。
车子启动,收回目光。
伸手从长裤口袋里掏出那三张照片,垂眼看去。
一张是某棵桃树上早早鼓出的一个花苞;一张是一条乱入会场,嗅闻某个领导脚后跟的大黄狗;一张是入口充气拱门两侧的红色长条状吉祥物,正被鼓风机吹得扭成了一个鬼畜的姿势。
应如寄不由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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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叶青棠回国,带着满满的两口大箱子,装着给自己买的书,以及给伍清舒、孙苗和沈菲她们代购的奢侈品和化妆品。到家后休息了一天,将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
先去了趟工作室,把伍清舒要的东西给她,又给员工们分发了伴手礼。
到中午,叶青棠带着给孙苗和沈菲的东西,迫不及待地开车前去lab的办公楼。
叶青棠在前台做了登记,被沈菲带着进了事务所。
孙苗早就等在会客室。
叶青棠将写了标签的两只袋子递给她们,“清点一下有没有漏掉什么,小票和退税单也都在里面。”
叶青棠在沙发上坐下,拧开桌上的小瓶矿泉水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应老师今天在公司吗?”
“哦,不巧。”沈菲说,“应总曾在美国共事过的一位业内前辈,前两天去世了,他去对方的老家吊唁去了。”
“……前天应老师朋友圈转发了讣告的那位建筑师?”
“是的。应总还是实习生的时候,参与过他主导设计的辛辛那提的一座公共图书馆。他们本科是一个学校的,所以也算是师兄弟的关系。”
“会去几天?”
“说不好。”
叶青棠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拿过一旁的托特包,在里面翻找片刻,找出来一叠拍立得照片,递给沈菲,“等应老师回来了,麻烦菲姐帮我转交给他。”
沈菲接过看了看,有几分惊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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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如寄深夜抵达南城,到家后有些失眠,始终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去了客厅,打开电视,想看点什么,又没有十分强烈的想法,便就续播了上次看到一半的《大江大河》。
他仰躺下来,枕在手臂上。
客厅灯没有开,电视的光时明时灭,对话声制造一些虚假的热闹。
第二天早上,洗漱过后正常地去了工作室。
开完上午的晨会,回到办公室。
沈菲送来咖啡,还有一只信封。
她依然笑得很职场但似乎又别有深意,“有人托我转交的。”
门阖上以后,应如寄打开信封,拿出那里面的东西。
十来张拍立得,熟悉的清秀而微微左-倾的字迹,标注着拍摄日期是在三月二十日。
待看到照片的内容,应如寄一时怔住。
坐落于辛辛那提的那座公共图书馆。
他一张一张翻开。
她拍照的角度永远那样刁钻,永远在关注常人不会注意到的角落。
这一叠照片的最后一张,是图书馆地下一层,亚里士多德雕塑底座的背面,镌刻的所有参与设计工作的人员名字,为首的便是他的师兄。他的名字在最后一排。
那图书馆竣工之后,应如寄曾去参观过,但没有细致到不漏过任何一个地方——
这底座上的字,他竟也是第一次看见。
应如寄掏出手机,翻拍了这张照片。
随即发送到朋友圈里,配文“rip”。
他顺便扫过了这几天堆积的留言,将要退出朋友圈时,注意到,刚发的那条,多了一个来自叶青棠的点赞。
顿了片刻,他返回到聊天界面,从通讯录里搜索出叶青棠,给她发了条消息:用了你的照片。想找你补要一个授权。
叶青棠秒回:没事。随便用。那已经送给你了。
应如寄想了想,只回复了谢谢。
叶青棠没再回复。
应如寄放下手机,将所有照片又看了一遍,装回信封里,投入日常工作。
手机屏幕亮起。
拿起一看,是叶青棠发来了新的消息:应老师今天晚上有空吗?能否见一面,我有话想对你说。”
应如寄回复:抱歉,今天可能没空。下午要开会,晚上跟一位同侪约了晚饭,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
叶青棠:什么时候结束都可以,晚一点也没关系。应如寄最终回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