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一半腐肉横生,蛆虫乱爬,一半刀痕交错,鲜血潺潺。 相距不过寸许,臭味袭来,阳九的胃里翻江倒海,张嘴就吐。 秽物喷出,却是穿过了那张怪脸,落到地上。 但那怪脸仍然极度扭曲,无比嫌弃。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脸。”
阳九也是一脸嫌弃。 那怪脸怒极,吼道:“恶心?我可是长安第一美人,你居然说我恶心?”
阳九一抬手,亮出一面铜镜。 铜镜里并没有照出那女人的脸。 阳九无语,收起铜镜,指指棺材,道:“你自己看。”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女人捂脸后退,蹲到地上尖叫连连。 阳九道:“这就是你。”
女人呜呜哭着,声音嘶哑难听。 阳九又道:“只要你老实点,我将你的尸体缝好,就能治好你的脸。”
“你、你真的能治好我的脸?”
女人腾地飘起,再次逼近阳九。 阳九强忍着没有吐,尽量使自己露出最迷人的笑,道:“当然。”
“好好好,只要你能治好我的脸,今晚我就是你的,你想干什么都行。”
女人的声音里透着激动。 老子可没这癖好。 看这女人的尸体,已有腐烂的迹象,显然被发现得有点迟。 若女人的灵肯听话,阳九倒也懒得管她,但若敢捣蛋,拘鬼符是免不了的。 恶灵被敕封进拘鬼符的瞬间,能对恶灵造成很大的伤害,非常痛苦。 靠近棺材,腐臭味更是刺鼻。 盖在女尸脸上的头发,朝两侧散开,露出那张无比丑陋狰狞的脸。 前面没发现伤口,难道是在后面? 阳九将女尸翻过来,女尸的后背毫无伤痕。 莫非要缝脸上的那些小伤口? 正当阳九感到为难时,猛地看到那女人居然将自己的脑袋拿下来,双手举着晃来晃去,玩得很是开心。 刚才翻转尸体时,女尸的头都没有掉落。 阳九再次检查,终于发现了端倪。 这女尸的头是被粘在身体上的。 虽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胶水,但粘得还挺牢固。 不过阳九用力一扯,还是给扯了下来。 看女人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阳九洗把手,点上香,便开始缝尸。 此前缝尸的缝尸人都是被吓死的,陡然看到那女人的脸,的确能将人吓个半死。 但缝尸人什么样的尸体没看过? 而普通的缝尸人,根本无法看到灵的存在。 只能是这女尸自己动了,或是张嘴笑,才有可能会将缝尸人吓死。 顷刻间,阳九已将女尸的脑袋缝了上去,用力一扯,非常结实。 《生死簿》现。 女尸名叫赵甜甜,正如她所说,生前被称为长安第一美人。 她本有个非常幸福的家,爹是朝中大官,娘是公主。 正常来说,等她长大成人,必然也能像娘一样,至少得嫁给状元。 然而她还没成年,家里便突生变故。 爹去地方上巡查,途中遇到匪徒,被五马分尸。 娘悲伤过度,自缢而亡。 一个家在瞬息间就轰然倒塌。 赵甜甜跑去求皇上,无论如何都要给爹报仇。 却在这时,一个惊天秘密被爆出。 赵甜甜的爹,万民敬仰的清官,实则是个敛财成性、杀人如麻的恶魔。 在确凿证据前,皇上也保不住赵甜甜。 赵府满门,男的被刺配边疆,女的打入官妓营。 因赵甜甜尚未成年,免遭处罚,却也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 她不信爹是那种人。 她想报仇。 但要做到这些,先得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她咬咬牙,主动来到云雨楼。 云雨楼的老鸨一看她的模样,开心得不得了,好生养着。 成年后的赵甜甜,着实没让老鸨失望,出落得那个水灵,那个可人,她见犹怜。 为了惊艳全长安城的男人,老鸨花费重金,搞了一场声势空前的夺魁大赛。 赵甜甜一出场,就碾压了其余美人,毫无悬念成为花魁,被称为长安第一美人。 哪怕是那些自命不凡的富家小姐,看到赵甜甜后,都得自惭形秽。 赵甜甜一举成名,长安城最有权势的男人,全都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独占她。 但赵甜甜的心里,又岂会对男人动情? 她的心里装满了报仇,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她处心积虑,刻意吊着一些能帮到她的男人的胃口,最后又全成全了他们。 她好似天生就很擅长这些,将那些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朝中许多大臣的把柄,都被她捏在手中。 等时机成熟,她要让这天下换个主人。 杀死爹的那些土匪,她并不恨,心头唯一痛恨的人,正是皇上,正是这大魏江山。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改朝换代。 得知有个男人,一直在为此而努力,赵甜甜托人带话,她能给他提供任何所需的东西。 那个男人正是慕容霸。 慕容霸秘密来到长安,在云雨楼见到赵甜甜后,对女人没有兴趣的他,瞬间沦陷。 将来得到江山后,他要让赵甜甜当他的皇后,尽管他比赵甜甜整整大三十岁。 谈论完正事,慕容霸想要留下过夜,好跟赵甜甜作进一步的深入交流。 赵甜甜却很懂得把弄男人的心。 她果断拒绝了慕容霸,直言以后机会多得是。 慕容霸悻悻离去,愈发想要夺取这天下。 只是赵甜甜不可能将希望放在一个男人身上,而且还是个老男人的身上。 就在这时,武有道走进了她的生命里。 此时,武有道只是个小混混,对世道充满了怨恨。 像这样的男人,赵甜甜是瞧不上的。 不过在无意中得知,武有道的姐姐正在参加宫里的选秀,而且被封为嫔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赵甜甜想从武有道身上入手,好利用他的姐姐,在皇宫里掀起混乱。 算下来,当今皇上可是她的亲外公。 但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却为了堵住万民之口,对她家的遭难视若无睹。 赵甜甜就是要颠覆大魏江山,这比杀了皇上更让她觉得愉悦。 关键是想要刺杀皇上,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 但凡感觉有用的人,赵甜甜都会努力拉拢。 她所用的策略永远都是欲擒故纵。 要是让这些男人很轻松就能得到她,那她很快就会变得不值钱。 但若一直不让这些男人得逞,他们会失去耐心,最终远离她。 只是事情的发展,绝不会一直这般顺利。 被她哄骗的男人,偶尔也会碰头,立马就能发现,赵甜甜对他们说过的话,同时也对不少男人说过。 其中以武有道最为愤懑。 别的男人,起码都跟赵甜甜共度过良宵,而他也只是摸到了赵甜甜的手。 如今他的姐姐可是皇妃,深得皇上宠幸,他自己也是让百官都得低头的国舅爷。 可赵甜甜宁可留那些很挫的男人过夜,也不愿意成全他。 武有道气不过,想着必须得硬上才行。 只是他还没有行动,赵甜甜就遭受了意外。 对赵甜甜下手的是云雨楼的一个姐妹,平日里跟赵甜甜很是亲密,实则内心充满怨恨。 那姑娘喜欢的一个男人,被赵甜甜夺去后,家财很快散尽。 没有了钱后,赵甜甜也是无情地抛弃了那人。 那男人万念俱灰,就在云雨楼外了结了自己。 那姑娘看得是颇为心疼,回到屋子里大哭了一场,然后睡了一觉,醒来后,她就决定为心爱的男人报仇。 好姐妹间要伤害对方,自然非常容易。 只需要一点点药,就能让赵甜甜睡得死沉死沉。 那姑娘拿来开水,浇到赵甜甜的左脸,又拿起剪刀,剪花了赵甜甜的右脸。 赵甜甜的身体一直在动,鼻头也发出呻吟,就是没有醒来。 次日赵甜甜清醒,脸上兀自火辣辣的。 她来到镜子前一看,吓得瘫软在地。 几次确定,镜中的脸就是她自己的。 赵甜甜努力回想,想起了她的好姐妹。 她拿纱巾裹住脸,怒冲冲来到隔壁,但那个姐妹却很淡定,死活不承认,并让赵甜甜拿出证据来。 赵甜甜自然没有证据,但她有短刀,冲上去就捅死了那个姐妹。 脸是她最致命的武器,没了这武器,她什么都做不了。 回到房中,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或许如今她还能做一件事,那就是让自己的下场再惨点,许能激怒她的那些裙下臣。 能够引发一场混乱,已然是她此刻最大的心愿。 什么推翻大魏江山,俨然都是痴人说梦,不大现实。 她找来很锋利的丝线,这是一个江湖中人送给她的,据说能够轻松断人首级。 她将这丝线缠到脖子上,另一头牢牢绑到窗户上,然后纵身跳落。 这个江湖人果然没有骗她,丝线很轻松就割断了她的脖子。 阳九都能想象,当时从云雨楼前经过的人,得被吓成啥样。 估摸还有不少人,鲜血都溅了他们一身。 只是赵甜甜做梦都没想到,她的死,只是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那些曾经散尽家财只为成为她的裙下臣的男人,没有一人站出来,更没有一人为她流下哪怕仅有一滴的泪水。 阳九叹口气,合上棺盖。 【缝尸一百一十四具,奖励宿主黄粱一梦。】 黄粱一梦并非符咒,也非丹药,而是一种香。 只要让人闻到这种香,阳九就能随意给这人安排他想要的美梦。 最可怕的是只要阳九不给解药,做梦的人醒来后,根本不知道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还以为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脑袋回到脖子上后,赵甜甜反而有些不习惯,可她伸手一摸,一张脸还是皱巴巴的。 “公子,你不是说你能治好我的脸吗?”
赵甜甜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 她的灵魂徘徊不去,不是因为没有完成报仇而心有不甘,单纯地就是无法接受被毁容的事实。 尸体都已缝好,阳九本懒得搭理,转念一想,还是掀开棺盖,拿出美颜泥,轻轻涂抹到赵甜甜尸体的脸上。 尸体都已腐烂,就算涂抹再厚的美颜泥,也于事无补。 但美颜泥抹到脸上,还是盖住了她的疤痕和伤口。 尽管尸体看起来怪怪的,但旁侧的赵甜甜,却是恢复了往日的美貌。 很难说她跟甘思思比谁更好看,只能说是各有千秋。 赵甜甜在风月场所练出来的妩媚,绝对要远胜甘思思,而男人们都很吃这一套。 “谢谢。”
赵甜甜猛地过来,在阳九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没有别的感觉,就是凉飕飕的。 赵甜甜欢快地笑着,身子转着圈,缓缓消散。 《功德簿》却在此刻出现: 宿主帮赵甜甜了却遗愿,获得十点功德,目前剩余功德点数为九百五十。 走出房间,阳九惊讶地看到外面站着两个宫女。 那俩宫女相互靠得很紧,手里拎着灯笼,怕得瑟瑟发抖。 圣人要召见阳九,得知阳九已经在阎罗殿缝尸,她们只能硬着头皮到房间外等候。 武三月啊武三月,要是将你弄傻了,可别怪我。 阳九才刚这么想,猛地想起,刚才缝赵甜甜的尸体时,可是得到了黄粱一梦。 既然武三月心有想法,那不如就给她她想要的美梦,也省得麻烦。 还没到三更天,这时候武三月还在批阅奏折。 武三月想当一个好皇帝,那就必须得更加勤奋。 常乐侯死亡带来的影响,正在慢慢减弱。 狄居易官复原职后,正让朝廷施行的新政,逐渐走上正轨。 只是思念如潮水,涌来的时候哪怕她是九五之尊,也抵挡不住。 来到养心殿,阳九行礼道:“圣人万岁。”
“无需多礼,坐吧。”
武三月看了一眼阳九,又埋头批阅奏折。 一侧的桌案上,摆着果盘、点心和美酒等。 阳九没有坐下,而是几步来到武三月的面前,问道:“武三月,你是不是喜欢我?”
真正的武三月,绝不会对阳九这个缝尸人有半点的好感。 局面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只能是忠心耿耿丹的副作用。 幸好这副作用没有发生在楚留春的身上。 武三月放下手头的笔,抬头微笑着问道:“此话怎讲?”
“你就回答是或不是。”
阳九的口吻是命令式的。 武三月笑笑,站起身,从桌案后过来,几步来到阳九面前,颔首道:“是。”
她是九五之尊,是这天下的圣人,她若喜欢一个男人,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大大方方说出来就好。 “我也喜欢你。”
阳九说着伸手摸向武三月的脸。 在他的指尖,带着黄粱一梦的药粉。 香味特殊,沁人心脾。 指尖碰到武三月的脸颊时,武三月娇躯剧颤,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阳九将她拦腰抱起,喘着粗气走向一侧的龙床。 床帏落下,武三月恍若又回到了曾经跟先皇在一起的日子。 尽管她对先皇没有多少感情,可那些床帏之乐,却是非常美好的记忆。 现在,她从阳九身上,又找回了昔日的快乐。 这一次,是她先动了心,那感觉自然更加美妙。 待到一觉醒来,只有武三月躺在龙床上,身旁不见阳九的踪影。 但回想昨晚的疯狂,她脸色潮红,嘴角带笑,亲自梳妆打扮。 上早朝的时候,就连百官都觉得圣人今天与往日不同。 感觉圣人心情不错,百官将此前不敢说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武三月听后并未发怒,而是冷静地给出处理意见。 退朝后,百官走出金銮殿,莫不面带笑意。 这样的圣人,可爱多了。 此刻的阳九,却跟着甘思思来到店里试喜服。 订做的喜服还算合身,穿着也很好看。 试完后,甘思思说道:“用最好的布料再做两套一模一样的。”
这两套今天他们已经穿过了,成亲那天再穿的话,寓意不好。 “九哥,你在想什么,怎么心不在焉的?”
从裁缝店出来,甘思思握着阳九的手,边走边问。 阳九摇摇头,笑道:“没啥,就是在想送丧翁为何要杀了无识大师。”
“那个送丧翁实在可恶,我现在都很担心雨燕。”
甘思思觉得送丧翁没那么容易就放过魏雨燕。 其实阳九想的根本不是这事,而是给武三月用了黄粱一梦后,他给了武三月她最想要的梦。 但让阳九脸红的是回到缝尸铺后,他居然也做了相同的梦。 一觉睡醒,搞得他都很是郁闷,竟有点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现在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是亲朋,到底会有几人啊?”
甘思思为此有点发愁。 包子铺就那么点地儿,拜堂成亲显然太小,更容不下太多人。 “我们也没几个亲朋,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呆在外面,也是可以的。”
阳九劝甘思思别想太多,成亲是开心的事,没必要将自己搞得焦头烂额。 甘思思点点头,但距中秋越近,她心里越是焦虑。 过几天喜服就能做好,到时候,就等中秋那天简单拜个堂就行了。 入夜。 阳九还没走到东厂大门,就被宫里的太监叫到了养心殿。 桌案上摆着阳九最爱吃的点心。 此外,还有一盘鹿鞭,大概有七八根的样子。 夸张了。 真是太夸张了。 “我还有一些重要奏折要批。”
武三月宛如一个小女人,双颊泛红,都不再自称“朕”。 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后,男女之间的关系就会突飞猛进。 武三月忙于朝政,每天都累得半死,身边很需要有个人相陪。 今晨醒来时,她就很庆幸,幸好当时阳九给先皇续了命,不然她肯定会将阳九给宰了,又岂会有她现在的幸福? “圣人,我还得去缝尸呢。”
阳九拿起一块点心,对那鹿鞭毫无兴趣。 武三月显然是关心则乱,都忘了此前先皇能大发神威,靠的可是阳九进献的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