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敬?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来了。”
钱薇被包裹在朦胧的烟雾当中,对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并不很感兴趣。
不过,她对西淮接着可能要说的内容倒是多少能预料到。
明敬这人,有能力,也有野心,他想要的是太过恒远的且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而他高涨的野心和不匹配的目标注定他会落得一场空。
虽然他不可能真正地得到他想要的,但在这个追逐的过程当中,他倒是能为她处理不少棘手事情,供给所计划的长期实施良好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不管明敬是用什么手段达成的都无所谓,对于钱薇而言,摆在她面前的结果要比曲折的过程重要得多。
当然了,前提是不能太过火,一旦太过火就意味着必将会成为威胁,为了扼制威胁的蔓延,将这枚棋子从棋盘中放弃是必然的措施。
好在棋篓里的黑白棋子总是数量充盈,残缺的棋子随时能被替换,执棋者不会为任何一枚随时可替换的棋子而有所触动。
“供给所近年来关于反哺金的调动逐年上涨,远高出每年可控上调的百分之一点五的范畴。”
反哺金说是叫反哺金,但这何尝不是一种稳定社会秩序的一种工具?其逐年上调也是工具的必要消耗。
“你认为明敬这样的做法不妥?”
钱薇隔着烟雾看向西淮,她有些好奇西淮对此的态度。
西淮是她一手提拔的好苗子,是她目前最为信任的心腹,她不希望她们会在这种触及游戏规则的问题上发生些不必要的分歧。
“如果明敬是全心全意为了供给所长期支援计划的实施落实,反哺金的上调是他利用的手段之一,那么即使超出了正常上调范畴也不为大过。”
“问题是...明敬上调反哺金的目的恐怕另有隐情。”
刻意的停顿既像是欲言又止,也像是在给倾听者缓冲时间。
“继续。”
在得到明确的示意后,叙述声才又响起。
“反哺金的概念从临终关怀政策中首次提出,其目的是为了聚集重病且无医疗资源倾斜的公民,使之不成为联邦内社会秩序的紊乱因素。”
“反哺金一经推出便获得了巨大的成效,申请临终关怀政策的公民人数于近年来呈现指数型上升趋势。”
“明敬在申请临终关怀政策的公民人数如此高涨的情况下仍选择了继续上调反哺金,进一步促使申请的公民人数持续爆发。”
“明敬真的是为了维持当前秩序的平衡,还是,,,为了这些人————”
长篇的叙述最后的落脚点往往是整篇叙述最精粹之处,是表达者最想传递给倾听者的核心。
“西淮,够了。”
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钱薇就给出了她的回答。
紧接着,她问道。
“对了,姜灵昭她们几个的训练情况如何了?”
至此,西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选择了维持下去,她不想破坏当前的平衡,也绝不允许他参与到这种平衡的打破。
“姜灵昭她们已经开始——————”
“算了,才刚开始。”
这是要中断这场谈话了。
西淮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钱薇叫住了他,但也只是叫住了他,什么都没往下说。
“...你忙去吧。”
“是。”
或许钱薇有过一瞬的纠结,但最终她还是坚持了她的选择。
此刻,无形的岔路口出现在西淮的脚下,他该如何选择?
西淮之所以能得到钱薇的重用,从某些角度上看,他们很相似,尤其是对于自身想法的坚持。
在自我被唤醒的那刻起,他就不可能再继续保持原路前行了。
他与钱薇,是相似的,却也是截然不同的,比起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用力打破它,再用心重塑它,才是他真正认可的做法。
将发送完信息的终端息屏,透过漆黑,西淮平静地审视着自己,没有恐慌、兴奋、畏惧的痕迹,他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镇定自若。
叮——————
电梯到了。
西淮将终端收起,看向敞开的电梯门,无形的岔路口仿佛有了真实形态。
很快,他做出了他的抉择。
他快步走向了电梯。
电梯门的合上也似是在为他的抉择鼓舞,而下降的失重感像是一场时空穿梭。
等待着他的或是白昼,或是黑夜,他都无惧了。
-
训练,除了训练还是训练。
在偶尔空闲的时候,乔恬儿常常会陷入自我的思维怪圈当中。
即使上帝给予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还是看不到有着清晰轮廓的未来。
这可不是实验室里严格控制变量的实验,数不清的变量在千变万化,起到关键作用的只有极少数,从数不清的变量中找到关键变量,这是她应该要做到的。
但问题就在于,不到最后,谁也不能确定那就是她所要找的关键变量。
这是一道没有正确参考答案的大题,作答者仅且仅有一次作答机会,一旦完成作答再无机会更改,一切即成定局。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无数次,乔恬儿发问过自己,这么选择是对的吗?
不顾乔苏女士的反对,不顾惨痛的先例教训,她失败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但她因此成功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的。
追逐着连自己都觉得是只有微乎其微可能性成功的目标,只能是一边自行鼓舞自己,而另一边却是止不住地去畅想那极大可能成真的失败。
矛盾使人痛苦,痛苦令人煎熬,煎熬断人理智。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有人能来告诉她吗?
最后的结局...真的能被改变吗?
上帝是否随意将棋子丢下后就再不管不顾了?
无处安放的胡思乱想像缠绕成扯不开的一团毛线球,堆积在乔恬儿的心头,刺挠极了。
她也曾想过要不这些梳理不开的毛线球一把火烧好了,解不开的毛线球再不用解开,如此便也算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但她做不到。
她没办法当做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旋涡的逼近却无动于衷。
在矛盾和理智的互相纠缠当中,乔恬儿之所以感到痛苦,源于她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一条她认为正确但她却始终无法去佐证这就是正确的道路。
参加破晓计划,加入核心支援队伍的训练,她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她的目的地。
但这也只是她认为的是在靠近着目的地,若是站在时间轴纵向来看,她也有可能是越行越远的。
乔恬儿有时觉得自己是站在一杆天秤上,她不知道倾向左边是对的还是倾向右边才是对的。
她总是随着左右砝码而摇摆不定。
有时左边的砝码更重,她便倾斜到左边,有时右边的砝码更重,她又随之倾斜到右边。
她始终是不稳当的,始终是摇摇欲坠,不能安稳着地的状态。
但就在她还在不停试探性地左右叠加砝码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时,有人却是直接“生掰硬拽”地将她从这杆天秤上拉了下来。
跟她一直预想的二选一不同,这是乔恬儿不曾在脑海中展望过第三种选择。
乔恬儿以为自己会犹豫,起码不应该是答应得这么迅速。
但事实就是在深陷矛盾深渊之际,即使她尚且不清楚那条道路尽头的模样,无论如何她都想要逃出这自我构筑的深渊。
而且她还问过那人一个问题。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是我们做的努力不够。”
这个回答让乔恬儿回想了很久,因为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宿命论。
那人信奉的是宿命论的对立面——人定胜天。
这完全符合乔恬儿对她一路走来的观感,她就是人定胜天忠诚的践行者。
她会是改变这场既定局面的变数吗?
乔恬儿觉得她会是的,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是的。
姜灵昭将会是这场既定局面最大的变数,乔恬儿无由来地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