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敬神十七年,七月十四。
眼瞧着就要到七月十五,汾城里的百姓都忙着为中元节的神会做着布置。
在汾城,或者说在大楚绝大部分地方,中元节都是祭祀神明的大日子。
甚至比除夕还要重要。
汾城只是大楚北部的一个偏远小城,平日里穷酸的像个小乡村,但到了中元节,也依旧布置的张灯结彩,有模有样。
当然最主要布置的还是汾城的主街道,一些犄角旮旯的小胡同仍旧一如既往的阴暗冷清。
南民巷,汾城人口中的“难民巷”。
整座汾城最贫穷,最破败的地段。
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从逃荒流落至此的难民,对他们来说,活下去都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
穷山恶水多刁民,南民巷里居民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这里盛产乞丐、扒手、打手、流氓、混混。
换句话说,盛产阴沟里的老鼠。
阴暗的南民巷里,常有些穿着破旧的人蹲在巷子中。
当某些不住在南民巷的人,不得不穿过南民巷时,这些南民巷的原住民就会向他们投去死死锁定的目光。
就像是能把他们生吞活剥一般。
因此只要不是迫不得已,汾城本地人基本不会轻易踏入南民巷。
此时的南民巷中,依旧蹲着不少“难民”。
他们靠着墙,或在窃窃私语,或在低头玩弄着身上的跳蚤,亦或是捧着不知什么东西正在啃食着,嘴角沾满血迹。
汾城外面的热闹繁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南民巷,或者说反倒衬托的南民巷更加阴暗冷清了。
一个背着箱笼,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从南民巷里漫步而行。
他这一身打扮放在外面,可能会被人评头论足成“穷酸书生”。
但放在南民巷里,却已经能算是锦衣华服,衣着不凡了。
可奇怪的是,南民巷里那些连一只耗子路过都得抓起来剥皮拆骨的“难民”们,却对这个衣着得体的书生丝毫无动于衷。
甚至没人抬头多看他一眼。
李双全背着箱笼,手中拿着一方罗盘,眼神从南民巷两侧蹲着每一个难民身上掠过。
忽然,李双全身前不远处蹲着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
他踉跄着身子,迎面走向了李双全。
李双全扫了眼这个男人,便收回了目光,也不停下脚步,也不变换方向,就这么直愣愣的走向了那个男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十步,变成八步,变成六步,三步,一步。
随后,又从一步,变成了三步,六步,八步,十步。
——男人就这么直直的穿过了李双全的身体。
李双全就像是一道虚影,一道没有实体的鬼魂,男人的迎面穿过,对李双全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
事实上,李双全现在的状态,说是鬼魂也没有错。
他得了一种怪病。
白天的他就像是一道孤魂野鬼游荡在世间,没人看得到他,也没人碰得到他。
只有到了晚上,李双全才能暂时恢复正常,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他已经这样生活了二十多年了。
但也正是得益于这种怪病,让李双全有了资本——有了对抗被世间凡人称之为所谓【神仙】的那些东西的资本。
汾城就有【神仙】。
不仅有神仙,还有怪事。
他清楚地记得,他应该在七月十四晚,在汾城外杀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少女,赶走了受召而来的秽神信徒。
但杀了那少女后,待到天光大亮,李双全再踏入汾城,却发现今日依旧是七月十四。
时间,仿佛陷入了循环。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李双全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边琢磨着“昨天”,或者说“今天”的怪事,李双全继续在南民巷里调查着。
南民巷的巷口,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影,有些慌乱的踏入了这条阴暗的小巷。
在她踏进的一瞬,南民巷或蹲或坐或倚墙而立的难民们,都看向了她。
他们都看得出,斗篷下的是个女人。
所以他们的目光里,都带上了明目张胆的侵略性。
女人对他们来说,比男人有价值多了。
这样侵略性的目光,似乎让被黑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很不自在。
她脚步加快往南民巷里走去,而在她身后,已经有两三个人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地跟在了她身后。
因为距离有些远,李双全看不清女人藏在黑色斗篷下的面容,但对方给他的感觉却有些熟悉。
李双全打算凑近看看,不过在他靠近之前,南民巷中的一户人家忽然打开了房门。
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探出头来,上前拉住女人的斗篷,一副担心又害怕的模样说道:“姑娘啊,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么,太危险了!赶紧进来躲躲!”
此时女人身后已经跟了七八个面色不善心怀不轨之人,老太太的出现就像是让女人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忙跟着老太太回了她家。
在女人进去前,李双全一瞥看到了女人的半张脸。
他眉头一挑,难怪这女人他觉得这么眼熟。
这不就是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晚上”,被他一砖拍死的那个活祭品吗?
“在这种地方还敢随便相信别人,难怪会被人抓了做活祭品。”
李双全嘴里念叨了一句“傻了吧唧的娘们”,随即也朝着那老太太的家走去。
时间的循环很可能跟这斗篷下的女人有关,他想看看这女人今天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
曲如意被老太太拉进家里后,小声地道了声谢。
老太太摆摆手,又一副心疼的模样说道:“姑娘啊,这南民巷是什么地方啊,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你看你,吓得小脸都白了,来,先进屋里坐坐,喝杯水。”
她把曲如意拉进了房中,还热情的去给曲如意倒了杯水。
“汾城好多井都是苦水井,但是南民巷里有个甜水井,我们喝的水都是那里打的,可好喝了,你尝尝。”
曲如意端着水又道了声谢,随后轻轻抿了一口。
老太太曲如意喝下水,脸上露出了笑意。
“怎么样姑娘,好喝吗?”
曲如意嗯了一声。
只是还未说话,身子便朝着旁侧一歪,跌倒在了地上。
老太太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她摘下曲如意头上的兜帽,仔细打量了一番曲如意的相貌。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从屋内走出了个身高八尺有余男人。
男人生的有些诡异,虽然很高,但身上却瘦的皮包骨头,可右臂又如肿胀般诡异的隆起,那壮硕的肌肉坠的他半边身子都朝右边倾斜着。
不仅如此,男人的右眼也比左眼明显大上一圈。
右眼的整个眼球几乎都暴露了出来,眼睛上血丝密布,一片通红。
“娘,女人……”
男人口中模糊不清地念叨着,身体倾斜着一步步朝着老太太和倒在地上的曲如意挪动,一缕口水挂在了他的嘴角。
他朝着倒在地上的曲如意伸出了他那只肿胀的右臂,老太太见状一巴掌扇向了他:“别动,你可不能碰她!”
“我认得她,她是曲家的那个大小姐。”
“曲家……”
男人吃痛抽回了手臂,随后嘴里重复着“曲家”两个字。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了憨厚又诡异的笑容:“曲家有恩人,有恩人!”
“对,恩人救了你,救了咱们家,也救了南民巷不少人,”老太太说道,“所以她得交给恩人处置。”
“不过她身上的首饰娘可以拿去换钱,到时候拿钱给你找女人。”
老太太说话时是看着男人的,而男人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则一直在曲如意身上打转。
忽然,躺在地上的曲如意手动了一下。
男人指着曲如意说道:“娘……她动了……”
老太太转头看了眼曲如意,没发现什么。
“臭小子,瞪着你那大傻眼睛在看什么,她哪儿动了!”
老太太训斥了男人一句。
曲如意则睁开了眼睛,朝着被训斥的男人眨了眨眼。
被老太太数落的男人立马又口齿不清地说道:“睁……睁眼了……娘……”
老太太又回头看了看曲如意。
看到曲如意还是像之前一样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老太太伸手戳了一下男人的脑袋:“少在那里胡说八道!那水里我下了能迷晕一头牛的药,你喝了都得晕,她怎么可能醒!”
“你老实在家看着她,娘去曲府找恩人报信,我警告你别动她,听见没有!”
男人似乎被老太太数落的不自信了,嘬着右手那硕大的手指头,不敢再说什么。
老太太骂骂咧咧了两句后出了门。
等到老太太走了,曲如意从地上坐了起来。
男人两只眼睛一只瞪得老大,一只瞪得更大,指着曲如意开口:“真……真醒了……”
说着,他就要伸手抓曲如意。
曲如意立刻说道:“你娘走之前可说了,你不能动我!”
男人瞪着眼睛:“可你醒了……”
“我没醒,”曲如意指了指桌上的茶杯,“你娘说了,那水连你喝了都得晕,我怎么可能醒。”
男人懵懵的看看水杯,又看看曲如意。
“你不信我,可以喝口水试试。要是你没晕,那我也不会晕;要是你晕了,那我也肯定也醒不了。”
曲如意循循善诱般说道。
男人嘬嘬手指想了想,最后端起了水杯,把杯子里的水都喝了。
“晕吗?”
曲如意问道。
男人咂咂嘴,像是回味了一下口感。
然后点头说道:“晕……”
说完,男人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等男人倒下,曲如意立刻去院子里抄起了一柄锈迹斑斑的斧头。
走回男人身边后,曲如意深吸口气。
接着,她面目扭曲的,朝着男人的头颅抡起了斧子!
噗!
飞溅的鲜血洒落到了曲如意身上,纯黑色的绒毛斗篷完美的遮盖了血液的痕迹,只有她脸上那几点猩红过分明显。
这一幕,看得靠在院子里看戏的李双全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他还等着想看这个傻了吧唧的娘们要怎么被坏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呢。
怎么现在这剧本跟他想象中的差那么多?
正在李双全还没回过神来时,提着斧子的曲如意忽然又抬头,看向了李双全。
随后抡着斧子,
朝他砍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