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跟我们想的差不多。”
千佛寺的某处客栈内。
曲如意让那个嘴角流涎，脸色跟中毒一般青紫的小二把阿驴牵到马棚去。
她则坐在了客栈的角落，低声对李双全说道。
“现在咱们要做的，是不是就是找到敬神十二年时的青珊了？”
“嗯，不过想找到他们，应当并不容易。”
李双全说道。
“按照我在佛后村的所见，敬神十二年八月十一，青珊被一个年轻僧人给带走了。”
“那个年轻僧人看上去还算正常，应当没有被污秽侵蚀，青珊自然也是正常人，他俩要是想在礼佛城安稳度日，避开秽神的眼线，肯定得低调行事。”
曲如意点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那个脸蛋青紫的小二就又端了酒菜过来。
曲如意一愣，说道：“小二，我还没点酒菜呢。”
“施主，礼佛城里的东西都不要钱的，我们这店里也无甚荤菜，只有这几样素斋和茶水，所以也不用点菜。”
那小二虽然被污秽侵蚀，搞得长相有些扭曲，可说话时的语气却格外随和。
“施主若是觉得店里招待的好，便去城里佛像那里，多上几炷香罢。”
说着，小二又行了个佛礼，缓缓退下。
曲如意看得有些感慨。
不止是这小二，从她进到礼佛城开始，几乎遇到的每个百姓，都温和谦让，不急不躁。
就算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像这小二一样，被污秽严重侵蚀了，他们仍旧表现出一副虔诚向善的模样。
“若是没有秽神该多好……”
曲如意喃喃道。
若是没有秽神，这座城该是如何的安宁祥和。
若是没有秽神，她也能好好尝尝这礼佛城的斋饭，
而不用吃这些恶心的虫子。
是的，那小二端上来的所谓“素斋”，全是一条条蜈蚣一样的黑色虫子。
它们还在盘子里不断爬行着，一条条不停乱动的腿，看着就渗人。
而那茶水……
曲如意打开茶壶看了眼。
得，也是虫子泡的。
“这千佛山里的秽神是和虫子杠上了吗？”
曲如意小声道。
李双全笑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初禹城的秽神不也侵蚀了三湖里的鱼？山里虫子多，这也很正常。”
曲如意叹了口气。
她宁愿现在盘子里躺的是三湖那些怪鱼，至少看上去还稍微顺眼一些。
那小二还挺热情的，见曲如意迟迟没动筷子，还问她是不是素斋不合口味。
曲如意只好说自己来时吃过了东西，然后找了个自己要去上香礼佛的借口，先离开了客栈。
她前脚刚走，就听后面客栈里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曲如意不回头看都知道，这是那小二在咀嚼那些虫子发出的声响。
行走在礼佛城的街道上，曲如意能感受到的，就是强烈的违和感。
这是座混乱的城，又是座安宁的城。
礼佛城里，百姓们或拿白骨当木鱼敲，或捻着骨制的佛珠。
或跪拜早已烂掉的蒲团上，向着礼佛城中的佛像跪地叩首，只是他们的头早已磕烂，流出的尽是黑紫色的血。
佛像上早就爬满了藤蔓一般的植物，这些黑色的植物死死地包裹住了佛像的身体，也包裹住了佛像的脑袋和眼睛。
佛虽在此，但佛看不见众生，佛救不了众生，
——佛自身难救。
佛前的香炉，看上去是由几具干尸所制成，他们身上还穿着袈裟，似乎生前都是高僧。
可现在他们都死了，都双手合十跪在佛前，盛香的容器，被搁置在他们的后背上。
而这“香炉”中燃烧着的，也并非是香，而是一只只即便被点燃仍旧还在不断扭动的虫子。
虫子燃烧后，竟也冒出了阵阵檀香。
整座礼佛城中，不论是店家还是寻常百姓，家里基本上都有小佛龛小香炉。
这些香炉中也点燃着这样的虫子，所以整座城中，都缭绕着这淡淡的檀香。
礼佛城里的每个百姓，都是一心向善，虔诚向佛的信徒。
他们不一定人人都是善人，但能在这种环境生活下去的，也绝没几个恶人。
可就是这样一座城，也难逃秽神的魔爪。
“秽神从不会在乎自己害的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灾厄。”
“而灾厄，从不挑选受害者。”
李双全说道。
其实他看的也挺感慨的。
因为秦王早早命人修筑了龙脉长城，所以出现在大秦的秽神，多数实力都会受到压制。
同时由于降神司的存在，一般在秽神造成太大影响之前，降神司就已经出手将秽神给除掉了。
所以大秦境内，很少出现像禹城和千佛山这种，动辄几万甚至十几万人被秽神影响的场面。
对于秦人来说，秽神或许只是跟老虎野狼那种“猛兽”类似的存在。
但对于楚人来说，秽神这两个字，就等于“天灾”。
“走吧，去找青珊。”
曲如意深吸口气后，缓缓道。
李双全点点头。
两个人决定分头行动。
毕竟礼佛城也算是个大城，又不是个小村落，想在这里找个人并没有那么容易。
曲如意负责在街头巷尾转悠，李双全则负责穿进各个客栈，民居，驿馆的室内查看情况。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重新碰头两人都没有发现青珊的线索。
可城里的百姓们，却开始不对劲了。
之前百姓们虽然因为污秽影响，相貌多多少少有点奇怪，可心神表现得都跟正常人差不太多。
但此时，礼佛城中的百姓竟都跟被控制的木偶一般，整整齐齐的，纷纷朝着礼佛城正中，那尊被黑色藤蔓缠绕着的佛像处走去。
即便曲如意挡在他们的身前，他们也没有停下脚步，让曲如意不得不为这些突然魔怔的百姓们让路。
“应该是天师……或者说那位圣僧来了。”
李双全说道：“我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在靠近。你先找地方躲起来，别被他发现了。”
曲如意点点头，就近找了处人家躲着。
同时透过窗户，盯着佛像那边的动静。
没多一会儿，那位之前喂曲如意吃过虫子的“圣僧”，果真出现在了佛像之前。
圣僧一到，那些魔怔了的百姓纷纷跪地叩首，头磕的梆梆的。
圣僧面无表情的看看他们，随后伸手，捻动了那串由一串虫子组成的佛珠。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些百姓也不再叩首，转而双手合十，念诵起了经文。
礼佛城不像佛后村，这里的百姓没多少是紧闭着嘴的，所以除了他们肚子里的虫子会念诵经文之外，他们自己也在张嘴念着。
那一声声怎么听怎么诡异渗人的佛经梵音，伴随着城内的檀香味，在礼佛城内扩散传播。
按照曲如意之前在佛后村的经历，她估摸着这圣僧待会就会离开礼佛城，同时城里这些百姓还会跪在地上念诵好一会儿经文。
这段时间整座城其他地方都是空着的，这就更方便她找人了。
曲如意心中这样想着，正想等那圣僧离开。
却忽然发现，有两道人影，此时正从她躲藏的房前经过，往佛像处走去。
曲如意开始还以为是有百姓睡过头迟到了。
可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是个年轻的僧人。
而另一人……
竟是青珊！
现在的青珊还没成小尼姑，不过也比敬神七年时长大了不少，从个小女孩变成了少女模样。
更让曲如意心惊的是，青珊现在七窍流血，似乎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她的精神也仿佛被操控，正一脸呆滞的随着那年轻僧人，往佛像处走去。
“这僧人……是秽神的人？”
曲如意看着青珊身旁的年轻僧人，眉头紧皱。
李双全却道：“不对，他身上分明没有多少污秽之气。”
“……不管这些了，现在先救人吧。”
“别急。”
李双全拦住了曲如意：“这次救不了青珊还有下次，先看看这僧人到底想做什么。”
僧人带着七窍流血的青珊，一路走到了圣僧面前。
那些还在念诵经文的百姓们对此无动于衷，像是完全没看到这两人一样。
而圣僧则像是早就在等待那年轻僧人。
见他过来，圣僧缓缓道：“本以为你动作能更快些。”
“反正人我已经带来了，她能抵抗你们，靠的都是这些东西。”
年轻僧人拿出了一个袋子扔到了地上，有几件法器从袋子里掉了出来。
圣僧伸手，想捡起一件法器来仔细瞧瞧。
淡淡的光泽却从法器上升腾而起，如火焰般灼伤了圣僧的手。
圣僧收回手后，冷笑一声：“还真不是一般的法器，有些来头。”
他看向了青珊，一伸手掐住了青珊的脑袋。
还不等偷看的曲如意反应，那圣僧的袖子里竟然又钻出了好些虫子，在青珊的头上钻了好几个血洞出来。
接着，圣僧将手指，插进了青珊鲜血淋漓的脑中。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
青珊的尸体无力倒下，双目至死都还呆滞的睁着，似乎是在看向那年轻的僧人。
圣僧舔了舔手指上的血液，喃喃道：“原来是几年前的那人……哼。”
年轻的僧人不忍看倒在地上的青珊，也不敢与圣僧对视。
他偏着头，低声道：“你交代的事我办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呵呵呵，走吧。”
圣僧诡异一笑，年轻的僧人立时便想离开这里。
可他才刚走一步，圣僧就开口道：“所谓的高僧，也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胆小之徒罢了。”
年轻僧人的脚步一顿。
“出家人当戒妄语，可你将这丫头领来，应当也没少哄骗她吧？”
年轻僧人抿住了唇。
“出家人不杀有情，这丫头却因你而死，你也算是犯了杀戒的帮凶。”
年轻僧人攥住了拳头。
“这样的你，还配参禅打坐，还配称佛子吗？”
圣僧这番话说完，那年轻僧人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片刻后，他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接着痛苦的跪在了地上，止不住地呻吟了起来。
他的七窍也淌出了血液，神情也逐渐变得呆滞。
圣僧走到他面前，从手中的“佛珠”上，取了只虫子，递给了年轻僧人。
“吃了它，佛祖便不会怪罪于你。”
呆滞的年轻僧人闻言，慌忙接过了虫子吞下。
不消片刻，他便浑浑噩噩的也跪在了佛像的面前，和他肚子里的虫子一起，念诵起了诡异的经文。
“他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曲如意蹙眉问道。
“这僧人之前信仰虔诚，也就不会被污秽侵蚀。”
李双全说道：“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次他成了这圣僧的帮凶，害了青珊。而这圣僧以此为引，算是破了这僧人的佛心。”
“一旦佛心被破，他就与普通人无异，自然会被污秽影响。”
“咱们得想办法，在圣僧来礼佛城之前，先把青珊从这僧人手中救出来……而且这僧人武功应当不弱，至少比你强，这并非易事。”
曲如意揉了揉脸，笑道：“从汾城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了，我做的事除了死，又有哪件算是易事。”
“秽神我都对付得了，一个和尚，还有什么不能应付的？”
“不过……”
曲如意拔出了剑。
但这次她没有再磨刀霍霍向自己，而是提着剑，走出了躲着的房子，往佛像处走去。
这老秃驴杀了她的小青珊，她可不想就这么算了。
所谓的圣僧，不过就是天师换了个名头罢了。
而天师只要不变身秽傀，那也就是个普通老头。
她对付不了武功高强的年轻僧人，还杀不了个老秃驴了？
曲如意一靠近，佛像周围那些本来跪着的百姓纷纷都站了起来，以诡异的姿态围向了曲如意。
曲如意只一声冷笑。
接着，她一声唿哨，阿驴破风而来。
曲如意翻身上驴，阿驴便腾空而起，越过人群，直奔那“圣僧”而去！
半空中，曲如意从驴上跃下。
手中长剑当空一斩，剑风呼啸，
杀的，就是妖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