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神十二年。
八月十二。
前往小缘法寺的路上。
重置了时间后的曲如意,刚刚已经跟那妖僧唠完了嗑,然后吃下了那妖僧给她的虫子。
小青珊一如上次一样哭昏了过去,躺在驴车上休息。
曲如意赶着驴车,边往小缘法寺走,边问一旁的休元和尚道:“休元,我问你个事。”
“施主请说!”
休元现在对曲如意那叫一个客气。
许是因为曲如意为了青珊服下那只会致死的虫子触动了休元,亦或是因为现在曲如意知道帮助小缘法寺的法子。
当然,也可能是些别的原因。
“你为什么会想要独自下山寻找解救寺庙之法呢?在此之前你为何没有跟寺里人商量一下,没有叫人与你一同下山呢?”
“我……”
休元听到这个问题时,有些话本想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头脑一阵模糊,想说的话像是一下哽在了喉咙里,甚至连他自己都想不起他刚刚想说什么。
他揉着脑袋,忽然也疑惑了起来。
是啊,为什么他会独自下山呢?
他虽凭借着佛法与实力成为了监寺,但说到底他也才不过二三十岁。
加上污秽横行的这些年,其实休元也真没怎么下过山,更谈不上多有阅历。
就连休元自己都觉得,他真要下山,也应当是找个有见识有阅历,能拿主意的师兄或前辈一起。
看到休元陷入了思考,曲如意其实就已经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了。
正如她之前和李双全猜测的一样,不仅是休省,连休元的行为,都很有可能是受人操纵的。
而那个人,之前曲如意觉得是渡禅长老。
现在,显然是“佛”。
在前往小缘法寺的路上,曲如意大致整理了一下现在得到的关于小缘法寺的情报。
首先,李双全亲眼见到了休省对僧人们说“我佛安在哉”这样的话,以损众僧佛心。
而休省却在即将杀死曲如意时,仍旧固执的认为害了小缘法寺的人是休元,他只是受害者。
其次,休元并不记得自己为何会选择独自下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很不正常。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佛”的目的,似乎是让被污秽侵蚀的休省,带着其他被侵蚀的高僧,杀了小缘法寺内的其他僧人,并且不希望曲如意和李双全插手。
是佛单纯的想让小缘法寺里的僧人死?
那想杀死这些僧人的办法有千千万万种,佛何必要给自己挑这么费劲的这种。
而且上一次僧人们就都死了,但佛显然没有达成祂的目的。
还有那所谓的功德……假设一切都是佛在操控的,那祂的所作所为怎么想也不可能算是“善行”,这怎么可能能带来功德?
业障加身,罪孽滔天还差不多。
等一等……
曲如意忽然怔住。
就在曲如意想到佛所做的这一切,都会使祂业障加身时,曲如意的心里便突兀的冒出了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
只是,还不等曲如意去仔细思考这个冒出的想法,阿驴便已然停了下来。
曲如意一愣,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小缘法寺外。
揉了揉额头,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后,她带着醒来的小青珊,跟休元一起再度踏进了小缘法寺内。
这次,曲如意因为早有准备,所以一进寺庙,便忍住了小缘法寺对她体内污秽的排斥,忍住了疼痛,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不过这次,当休元走进小缘法寺内没多久后,他还是像上次一样痛苦的咳出了血,接着口中念叨起了“我佛慈悲哉,我佛安在哉”这样的话语。
休省照常带人来围攻休元,这次曲如意也没有做任何抵抗,没有再用剑抵在休元的脖子上。
渡禅长老,却仍旧出来替休元解了围,将休元和曲如意小青珊带上了佛塔。
佛塔内,渡禅长老照旧替休元诊治着。
曲如意看着他,又看向了角落的那口大缸。
她开始在想,要不要打开缸看看,里面有没有渡禅长老的尸体。
不过最后,曲如意想了想还是算了。
其实她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个渡禅很可能是“佛”,看不看那口缸里的尸体,都没有什么必要。
曲如意也不需要强迫这个渡禅承认祂是“佛”,祂到底是什么什么在曲如意看来并没有意义。
最该关心的,还是祂到底想做什么。
她和小青珊又被人带到了佛塔下的一处老旧僧舍内,而这次,等领路的和尚走后,曲如意立刻就对小青珊说道:“青珊,咱们得离开这里。”
小青珊疑惑的看着曲如意,不过还是听话的跟着曲如意离开了僧舍,悄悄逃出了小缘法寺。
曲如意现在要做的,就是带小青珊等。
等天黑。
等子时。
曲如意不知道,这次过了子时,她会不会又被强制送回敬神十七年。
但按理来说,她穿越时间都是小缘法寺里这个佛的手笔,既然这次这佛说了,要让她等子时,那应当就不会草率的把她直接送回去。
大概到了下午,小缘法寺里就传来了被污秽侵蚀了的僧人们的咆哮声嚎叫声,
以及其他清醒的僧人们逃跑时的呼救声,和他们临死前的惨叫声。
有人临死前还在高声念着“阿弥陀佛”,有人死时捏着佛珠,或双手合十,还在求着他们信仰了一声的佛能保佑他们。
他们没有一个人等来了佛。
他们等来的,只有痛苦,绝望,和死亡。
也不知过了多久,寺庙内渐渐没了惨叫。
只有受侵蚀的僧人们在游荡着。
脚下踩着的,尽是他们同修的血迹和尸体……
天黑时,恢复实体的李双全离开了大缘法寺,来找曲如意。
他知道曲如意没在小缘法寺内,但他还是在大缘法寺佛塔顶上,多逗留了片刻。
他居高临下的往下望着,看到的是遍布血迹的后院。
可能因为曲如意不在,让时间线发现了些许变动,这次那些僧人们,并非像上次一样,全都死在了佛塔内。
而是有相当一部分,死在了院子里。
青石板被血染红,残肢断臂四处散落。
李双全看到,有年老的和尚死在一口水井上。
他即便被分尸了,两只手仍死命抓着水井边缘没有放开。
而他用生命护着的水井下,是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和尚。
他们自然也被那些受到侵蚀的僧人发现,残忍的杀害。
李双全看到,有僧人的尸体保持着盘膝而坐,双手合十的姿势。
他应当还诵着佛,只是那颗头颅,在他还念诵经文时,便被扯了下来。
他死时嘴都还张着,那句“阿弥陀佛”,或许到最后都没念出那个“佛”字。
可他仍是一脸坦然。
李双全还看到,佛塔大门处,那几名随门板一起被撞碎的僧人。
破碎的木门插进他们的身体,
但这也证明着,他们到死,都未曾离开这扇门。
他们拼了命的想挡住外面的“怪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李双全离开了小缘法寺。
看着这些人,他想起了在大秦时,降神司招收的那些没有半点武功底子的普通人。
在面对秽神时,与秽神相比实力最为悬殊的他们,自然是死的最快。
但就是这些人,他们死时,往往会死死咬住秽神身上的一块血肉,被割下头颅都不松口。
往往锤烂自己的胳膊,踢断自己的腿,也想让那山岳一般的秽神颤动哪怕一下。
毒气侵体,浑身溃烂,也要在烂成肉泥的前一刻,挡在自己同僚的身前,挡下秽神致命的一击。
有时候,这种勇气与面对死亡的坦然,无关信仰,也无关实力。
或许这世上有很多像阿浪他们一样惜命之人,
自然,也有像陈平展红袖何苍厄曲山成一样不要命的人。
当他们认为,他们的死亡是有意义的时候。
便是阎王亲临,
也不足以让他们屈膝半分。
“这,便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