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
餐厅里开着几盏壁灯，顾盼撅着嘴，试图通过撒娇来逃过面前这一盘绿得流油的蔬菜沙拉。
“妈妈～。”她双手合十作出祈求的动作，语气黏黏糊糊，似乎是打定了宋池鱼会吃她这一套。
“盼盼不喜欢吃青菜～。”
可宋池鱼这次似乎是崛起了，并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听她的话。
伸手拿过一边的番茄酱往她盘子里晃了两圈，女人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终归是凶不起来：“你刚刚已经吃了一个鸡腿了，蛋糕下次再吃，而且你没听叶老师说吗？吃饭要荤素搭配，不能每次都吃一样的。”
“可是妈妈......”
“顾盼！”
宋池鱼这下不耐烦了，直接叫了大名。
空气凝滞了几秒。
半晌，顾盼低下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
“盼盼知道了。”
看着女儿垂下去的脑袋，宋池鱼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手指有些僵硬地想碰碰她，最后还是默默收了回去，温声开口道：“妈妈刚声音有点大，吓到盼盼了，对不起。”
顾盼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宋池鱼说的话是为了她好，所以很快就抬起了脑袋，从椅子上爬下来走到宋池鱼面前，伸手环抱住她，“妈妈是为了盼盼好，今天是盼盼太过分了，妈妈不要道歉。”
宋池鱼顿时觉得一颗心都被填满了。
她摸了摸顾盼的发尾，轻声说：“妈妈也有错，盼盼不能一直纵容妈妈。”
“可我就是愿意啊！”顾盼仰着脸，“我会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的，虽然盼盼是女孩子，但盼盼力气很大的，以后碰到坏人盼盼也可以保护妈妈！和男孩子一样！”
宋池鱼无奈地笑了笑，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鼻梁：“你啊～，人小鬼大的！”
顾盼怕痒，眯着眼身子往后靠了靠，嘴角的笑意就没放下去过。
等两人吃完再上楼，时间已经差不多来到了下午一点钟。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但是没有下雨。
闷得让人烦躁。
宋池鱼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打包好的午饭，左手牵着顾盼，小姑娘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浑身都是即将要见到爸爸的兴奋感。
电梯在二十层停下，门刚开，闻屿便出现在了眼前。
“夫人，小姐。”
他向两人点头示意，顾盼仰着脸瞧他，嘴巴甜甜地叫了一句：“闻叔叔好。”
闻屿弯了弯嘴角，点点头。
宋池鱼也点头示了下意。
“顾总现在正在办公室，我带二位过去。”
“麻烦了。”宋池鱼轻声说。
闻屿点点头：“职责所在。”
厚重的房门轻轻推开，把两人送进去后闻屿就离开了。办公室窗户大开着，空气里浮动着一阵香味，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目光正落在电脑上的一大堆数据，听见门开也没有要转头的迹象。
直到顾盼飞奔过去，在椅子前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抬头甜甜地叫了一句：“爸爸！”
男人才从工作中抽出思绪，慢悠悠地抓着地上小姑娘的胳膊，把她带起来到自己怀里，温声道：“怎么突然就过来看爸爸了？”
闻言，顾盼瞬间垮下一张脸，怨声怨气地开口：“还不都是怪爸爸，这一个星期晚上不回家，白天也不来幼儿园接盼盼，天天都是让妈妈来接，都给妈妈累病了！”
“病了？”顾渊听着顾盼的抱怨，抬头淡淡地向宋池鱼那边看了一眼，尾音上挑。
放下纸袋，宋池鱼径直在沙发上坐下，语调平静地笑着开口：“没有的事，你别听她瞎说。”
“哪有？”顾盼闻声立刻从顾渊身下爬下来，“明明就是，我都看到妈妈晕倒了。”
顾渊这次找准了，他直接面朝着顾盼。
“对啊！突然就倒下来了，把盼盼都给吓哭了，不过还好季叔叔来了，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季叔叔？”
顾渊手里夹了只笔，笔尖在上面微微晃动。
“季辰南。”这一次是宋池鱼回答的。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起来，连顾盼都不说话了。
因为她的注意力全被桌上的摇头玩具给吸引了。
“你还和他还有来往？”
顾渊问，语气里有一股自己都不察觉的怒意。
“朋友为什么不能来往？”
宋池鱼回答，语气轻飘飘，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对方人的态度。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一下又一下，几秒后，她看着指尖那一根黄色的长发，眼眸暗了暗，半晌抬起头，依旧是一脸淡淡的笑意。
“他喜欢你。”
顾渊轻声说。
毕竟季辰南和宋池鱼是青梅竹马。
天造地设，令人艳羡。
如果不是迫于宋康的胁迫嫁给了他，他们或许会成为最遭人嫉妒的夫妻。
这其中就包括他。
所以当宋康问他想要什么的时候。
他的眼神果断投向了门边站着的宋池鱼。
那时候她是什么表情呢？
惊慌失措，担惊受怕。
他一下子就毁了两个人的人生，毁了他们触手可得的幸福。
可心底除了快感之外，不知为何，竟然还有一丝高兴的意味。
像是小时候得到了觊觎已久的遥控车一样。
也对，
娶了盛世的小姐，
能不高兴吗？
“那这个圈子里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我能让你和她们都别来往吗？”
话刚说完宋池鱼就后悔了。
毕竟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她对顾渊，依旧抱有着一丝妄想。
她知道顾渊不喜欢自己。
从刚开始结婚就知道。
毕竟是杀父仇人的女儿，能喜欢才怪了。
对他而言，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用来接近盛世的跳板而已，或者干脆说，一个工具而已。
所以她的情感不重要，她的健康不重要，她的人生，更不重要。
“况且你都可以和陌生女人喝酒，我凭什么不能和一个异性朋友有来往。”
“那些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逢场作戏，呵。
宋池鱼已经不知道自己听过多少次这样的回答了，次数多的她都有些麻木了。
轻轻抬眼，她笑着开口：“那看来我们还挺默契，之前记者来问我我也是这样说的。”
房间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顾盼一个人蹲在墙角玩着那个小小的摇头玩具，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已经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先吃饭吧。”
最后还是宋池鱼先服了软。
结婚第一年，顾渊就忙着工作应酬，又是喝酒又是作息不规律，最后直接给自己弄了个胃病出来。
那时候宋池鱼刚怀孕，经常凌晨一两点接到闻屿的消息说顾渊又喝醉了，让她下楼来接一下他。
被闻屿帮着把醉醺醺的顾渊扶进屋，简单说了两句她就先让闻屿回家了。
准备好了醒酒汤和胃药，她再去到床上，男人已经迷迷糊糊在床边坐起了身子，脸庞红红地盯着她，半晌，目光慢慢移到她的肚子上。
宋池鱼表情有些无奈，走到他身边刚想把他按下床，男人就突然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虽是环，但并没有用力，只是脸庞轻轻地贴在了肚子上。
等了几秒后。
“怎么还没有声音啊？”他小声嘟囔。
嘴角弯弯笑出了声，她轻轻揉了揉他头顶的短发，“这才一个月，当然没声啊！等再过几个月就能听到了。”
男人听了她的回答，下巴在她肚子上轻轻蹭了蹭，像是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的安抚。
平常话少又冷漠的顾渊少见地如此黏她，宋池鱼有些受宠若惊。
犹豫了几秒，她慢慢开口问：“顾渊，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啊？”
男人沉默几秒，随后低低应了一句：“女孩。”
“为什么？”
“因为……”
没等到回答，宋池鱼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
“真是……”
那时候宋池鱼是真的觉得顾盼的出现会改变什么的。
可是最后是她想错了。
即便有了孩子又怎么样？
他不爱她，甚至还可能恨她。
所以不管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自我感动而已。
往事历历在目，无端谈起只会让人怅惘。
宋池鱼深谙这个道理。
一直到男人坐到她旁边，身位相距仅仅一个手掌，二人都没有再度开过口。
一个不敢开口，一个不想开口。
宋池鱼是后面的那个。
她把牛皮纸袋里的餐盒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挨个摆好又解开筷子递给他。
许是二人之间气氛实在是太过沉闷，顾渊最后还是开了口，问：“来之前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万一我不在怎么办？”
宋池鱼听着他的问题，轻声回答：“下午要和蓝天签约，你中午肯定在。”
“你来拦我？”顾渊挑眉看向她。
之前宋康还在的时候，和蓝天向来不对付。
“盛世之前一直都有提议朝影视业发展，蓝天是老牌公司，今年又一下子做了几个大项目，既然能合作我为什么要拦你？”
宋池鱼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一点奇怪的意味，仿佛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评价。
顾渊平白有些烦躁，伸手解开领口的两颗口子，露出了光洁的锁骨。
“我晚上会回去，你和盼盼在公司等我。”
宋池鱼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拒绝了。
“不用了，盼盼下午还上课，我送她去幼儿园，你晚上弄完了直接回家就好。”
被连着堵了两次，顾渊有点不爽，他抬眸盯着宋池鱼，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视他于无物吗？
“热的话等我送盼盼走了你再开空调，她受不了凉。”
宋池鱼轻轻开口，随后把垃圾扔到了垃圾桶里，目光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面微微停顿，随后平静地收回眼，表面云淡风轻，右手的手掌心却死死地握在了一起。
“没有事的话，我就先带盼盼走了。”
宋池鱼拉住顾盼胳膊转身就出了办公室，脚下的步伐慌乱，完全就像是落荒而逃。
一直到走到电梯里，她才缓缓放开了手掌心。
“妈妈。”顾盼轻轻拽了拽她，“我刚刚一下子没忍住，就把两个巧克力都给吃了，你和爸爸会不会不高兴啊？你要是不高兴的话，盼盼再给你买好不好？”
身边的女人没有应答。
她又拽了拽她，这下女人应声了，语气含糊，有些沙哑：“没事的，盼盼喜欢吃就吃吧。”
电梯极速下坠，宋池鱼在反光镜里看到了自己通红的眼角。
在公司门口坐上汽车后座，天气阴沉，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稳了稳语气，按下一个号码。
号码显示是季辰南。
“之前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对面男人轻笑一声：“当然算。”
宋池鱼微微低下头：“下周一，我让李燃把资料寄给你，你先帮我看一下，如果有问题，及时联系我。”
“另外…”
“麻烦你，帮我找一个打离婚官司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