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胡露露从驾校回来,一进门就扑到梁海阳的背上不下来,一边扒拉着海阳的脑袋一边说:“老公!咱们出去旅游吧!”
“这大冬天的能去哪儿啊?”海阳诧异地问。
“去哪儿都行!我们车上的大姐是开旅行社的,在国内国外都有旅游线路,她说给我成本价,一分钱不赚我的!”
海阳提不起兴趣来,他对旅游完全没有概念,觉得那是又费钱又麻烦的事情,其实他还从来没有正式“旅游”过。
他问胡露露:“那厂里怎么办?不管了吗?”
胡露露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咱们春节去啊,反正我也不回我妈那个家,咱俩能连着玩俩礼拜呢!大姐让咱俩赶紧去办护照,办加急的!什么新马泰、港澳台、巴厘岛、塞班岛和马尔代夫去哪儿都行!我最想去巴厘岛,我还没出过国呢,我还没去过热带的海边儿呢,我还没吃过......”
海阳的头立刻大了,他打心眼里不想去,说:“怎么还出国啊?我是外地的户口,在北京能办护照吗?”
“哟!我把这事儿忘了,”胡露露也嘀咕起来,立马掏出电话给大姐打电话咨询。
听了一会儿,她就颓然坐下来,海阳看了心中一喜。
“能办是能办,”胡露露挂上电话,对他说,“但你是异地办理,还要交居住证和一年以上的社保证明,可是我知道你没有社保啊!哎呀,失策了,失策了,我怎么没想起来给你办社保呢?”
胡露露一副后悔至极的表情,但是梁海阳却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像广发修车厂这样的小单位很少有给工人办社保的,即便自己和胡露露关系不一般,但一年前两个人刚刚认识,不可能想到今天。
胡露露又站了起来,攥着拳头说:“我明天就去社保问问能不能补交!”
“不出国不行吗?干嘛非出国?”
“我先问问去,”胡露露又坐下来,说,“如果办护照的时间实在来不及,咱们春节就先去国内的热带海边玩,去海南岛、去三亚!还有北海银滩......”
见胡露露仍然兴致勃勃地不死心,海阳只好交出了底牌,说:“去哪儿玩、什么时候去以后再商量,我都听你的,但是今年春节不行!今年我得回家过年,我都出来一年多了!”
胡露露愣住了,从她跟海阳在一起以来,从来都没有和他聊起过他的家人。对她来说,梁海阳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除了他以前的订婚以外,她未曾关心过海阳的任何家人和家事。
这听着似乎不可思议,但如果想想胡露露是那种从小以自我为中心的独生女,再加上这一年来她家里发生的这么多变故,也就不奇怪了。
于是胡露露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和大姐足足讨论了一天的旅游计划被海阳的一句话就给否决了,她非常不甘心,央求海阳:“老公——你不回家行不行?”
“不行!你不回你们家我可得回,我想我妈了,我想我爸了,我还想我姐了!我没功夫陪你玩去,我得回家当儿子去!”海阳的声音越来越大。
胡露露很沮丧地发现了一个一直没注意到的事实:原来海阳也是有家的人。
回家过年这件事,海阳已经计划了不少日子,也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思想斗争和胡露露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到底回不回去?他知道因为退婚的事,回家后肯定要挨爹妈的责骂,甚至会像小时候一样挨爹一顿揍,但是这一关总是要过去的,他不可能在外面躲一辈子。
他也担心会碰到原未婚妻李艳芝或者她的家人,但是思乡之情让他把心一横,无非是再多挨几顿骂罢了。回到家就少出门,出门也要记住早出晚归,最后不到正月十五就赶紧逃回北京。
听了弟弟的计划以后,他二姐就主动说这个春节她也会带着孩子和海阳的二姐夫从河北回老家过年。
大姐家也为此作了安排,总之是等海阳到家的时候,家里保证是满满一大屋子人,热热闹闹的、热气腾腾的。而且不管海阳在家呆多少天,大姐二姐都陪着,不给爹留出单独和海阳在一起的机会。
海阳听了心里踏实了不少。
可是胡露露的春节旅游计划被取消,别扭得她难得一次失眠了。
快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她在被窝里悄悄地骑到了海阳的肚子上,突然坐起上半身,同时扳着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摇醒,然后“哈哈”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对他说:“行!你可以回家过年,但是必须带——上——我!”
本来迷迷糊糊的海阳立刻清醒了。
海阳从来不跟胡露露提起自己的家事和家人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也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百分之百地确定一件事,自己那纯朴憨厚的家人和乡亲们都会被胡露露吓着,到时候他们俩一定会同时成为全村议论的中心,这势必让刚退婚不久的他和他的家庭更加难堪。
真的,哪怕胡露露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孩子,也不应该选择在这个时候和他一起出现在那个传统闭塞的古老村庄里。
海阳急得语无伦次,他结结巴巴地对胡露露说:“我、我干嘛带你回家?我不能带你回去,还没到时候呢!”
“那我怎么办?我春节那么多天在哪儿呆着?”胡露露突然悲从中来,边抽泣边说,“我爸死了!我妈也不要我了,我一个人上哪儿过节去?!”
说到这里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海阳没了主意,只能跟胡露露赔着小心劝说,跟她反复解释说现在她去真的特别不合适,还发誓以后一定带她回家,还带她去逛西安、逛铜川、逛宝鸡......
胡露露不听海阳的话,她想起了爸爸,由着性子大哭了一场,哭累了就蒙着被子睡着了。
半夜,练了一天车的胡露露饿醒了。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看着酣睡的海阳,一边就着酸奶啃面包,面无表情。
第二天,海阳开车送胡露露去赶驾校的班车,胡露露阴阳怪气地对海阳说:“大爷,我不跟你回家了,你放心吧啊——我怎么过节,我是死是活你都别管了啊——”
海阳一句话也不敢说,但是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他目不斜视地开车,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避免露出一丝高兴或者欣慰的表情。
胡露露坐在副驾上拧眉瞪眼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