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妇科白天有人看门,晚上就全凭自觉了。
当梁海阳和我坐在妇科外的长椅上说话时,大门拉开了一道缝,一名护士探头出来问:“哪位是胡露露的家属?”
海阳马上举着手站起来,走向她,我也跟了上去。
可能因为看我们俩都是男的,护士皱眉问:“只有你们俩吗?”
海阳点了点头,我才想了起来,他二姐在哪儿呢?
“你们都是家属?”她又问。
“他是家属,我是他们俩的朋友。”我忙说。
“刘老师是?”她又问,刘老师就是我妈,跟妇科主任很熟。
所以我回答:“是我母亲。”
护士的眉头舒展开来,冲我们招招手说:“那你们跟我进来吧!”
一进去就看见几名足月的孕妇双手撑腰在走廊里溜达,我尴尬至极,觉得她们看我们的眼神都很不友好了。而海阳和我一样,我们俩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低着头跟随护士走进一间科室。
科室里的有一位中年女医生,开门见山地问我:“你不是搞医的吧?”
我摇摇头,可能她觉得海阳太年轻了,根本不需要问。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她翻看着一份病历说,“病人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明天再观察一天,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都好了?”海阳问,难掩惊喜。
“本来也不是大问题,病人宫外孕才七十天左右,其实你们来北京治这个病有些舍近求远。”
“胡露露是北京人。”我帮忙解释,医生稍微露出点惊讶的表情。
“可是她流了很多血。”海阳说,仍显得心有余悸。
“这跟个人体质有关系,总之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医生接着说,然后在旁边的日历上数日子,“一、二、三......嗯,下周三来复查。”
“那对......以后有没有影响?”海阳支支吾吾地问。
“没有什么后遗症,这个你不用担心,”医生刚说完又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非常公事公办地说,“这几天当然要卧床休息,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复查没有问题了,一个月后可以同房,但要注意避孕。”八壹中文網
“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海阳的声音几不可闻,蔫头耸脑地。我都替他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同时心里说:“真是自找的!”
医生恍然大悟:“噢,你是说再怀孕吧?三个月后可以再次尝试怀孕,对了......”
她又再次看看病历,说:“噢,这个胡露露还没结婚,刚到结婚年龄。”
然后她合上病历,不再看海阳,只和我说话:“您看看现在的这些年轻人,一点儿都不注意,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没责任心。”
“是呀,”我说,然后和海阳打哈哈,“听医生说的没有,赶紧结婚!别再拖了!”
他垂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布置完医嘱,医生允许我们去病房里看胡露露,但最晚只能待到九点。
我不想去,和胡露露同病房的大概率都是待产的孕妇,或者刚生完孩子的产妇,那多不方便?所以我跟海阳告别,让他有事儿再联系我。
走以前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他:“胡露露她妈知道这些吗?”
“没有,露露不让说!”
“这么大的事,还是得让人家妈妈知道,”我最后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考虑吧,我只是建议。”说完我就走了。
后来听海阳说了,我知道了医院安排得很好,三张床的病房里只有胡露露一个病人,另两张床都空着,所以她实际上“独霸”了一间大病房。
天早就黑了,海阳蹑手蹑脚地走到病床边,胡露露正在熟睡,呼吸均匀,嘴微张着。他在床下找到一把折叠椅,终于坐下来,几天来的奔波化成倦意袭上来,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趴在床沿上,头搁在手上,歪头看着胡露露。她睡梦中的脸上一团恬静,那是平时很难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
疲惫归疲惫,但是海阳的脑子却仍然亢奋着,刚才医生和我这个“王哥”说的话犹如在耳,他终于有时间想想和胡露露之间的事情了。
“宫外孕”是什么?甭管在“宫里”还是“宫外”,那都是一种怀孕,虽然这种怀孕注定要中途夭折。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倒霉事?西安的医生已经说了,只要是育龄女性就都有可能赶上,不是可以提前预防或者后期通过服药就能避免的。能做的只有早发现早处理,去医院做产检时,宫外孕是百分之百可以确诊的,而“早处理”自然就是终止妊娠。
而他和胡露露呢?别说农村孩子,就连中国的城市孩子能得到的这方面教育也基本是零,能主动避孕就不错了,那还是因为他们没有结婚,但是没有百分之百安全的避孕方法不是吗?
但是现在再争论是谁的责任,或者谁的责任更大一点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胡露露是唯一受罪的那一个,也是差一点就把命送在异乡的那一个。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变,海阳看着可怜的胡露露,深深地感觉亏欠了她。他一点都没想过怀孕这件事两个人都有份儿,也没想过经常是当他下班一进门,就被无聊了一整天的胡露露猛地扑倒在床上......
所以有人指责海阳是渣男或者凤凰男,确实有失偏颇了。
不知过了多久,海阳也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感觉到有一只手正在抚摸自己的头发。他在半梦半醒间还以为那是妈妈或者姐姐的手,他抓住那只手,抬起头看,原来是胡露露。
胡露露自打下火车,在那对父子的面馆里卸了妆以后,就一直素面朝天到了现在,因为连嘴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所以本来发暗的皮肤显得白了很多。眼睛努力睁着,却像总也睁不大的样子,看起来仍然非常虚弱和憔悴。
两个人彼此注视良久,胡露露一直沉默着,海阳把刚才想的那句话说了出来:“露露,咱俩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