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忘不了认识胡露露的第一天她的样子。
在我的外地表弟的盛大婚礼上,她顶着一蓬五颜六色的、乱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穿着一身款式难以形容的中性衣服,脚蹬二十厘米高的松糕鞋,脸上的妆也只能用“惊悚”二字来形容,眼圈和嘴唇居然都涂成了黑色——这可是在朋友的婚礼上。
此外,胡露露的行为举止也同样引人侧目。她大大咧咧地抽烟,和桌上的每个人干杯斗酒和说笑张罗,这些都给来宾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超过了对新娘子的关注。
婚礼之后,胡露露和我一起坐火车返回北京。摘下帽子后,我才知道她的彩色爆炸头是戴的假发,帽子下面是比很多男孩儿还短的头发,抹了强力发胶,一撮撮都支棱着,露出发青的头皮,还露出扎着一遛黑色或银色耳钉的耳朵,她说在自己的后背上还有个很大的纹身。
蒙她告知,我知道了这叫歌特风,而且是什么死亡歌特。
那时的胡露露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歌特少女。
第二次见面是两年以后,她刚和梁海阳在一起,是来找我帮忙把这个金不换男朋友留在身边的。
为了留住他,胡露露已经在外表上做出了巨大的改变,因为海阳不喜欢歌特风。
笑话,我不相信有几个正常人会喜欢那玩意儿。
于是当我那次再见到胡露露时,她的“主色调”已经从黑色变成粉色了。
衣服姹紫嫣红,短发留长了,烫出很多卷儿后扎成左右两个马尾,发色外层是粉色的,里层是蓝色,更加另类和扎眼。脸上也没有了以前那种阴森森的丧气,变得红扑扑的,眼影却是白色的,眉毛染成了和头发一样的粉色,鲜艳的红唇泛着金光。
她又告诉我这叫“原宿风”,还说原宿是日本的时尚地标,类似北京的三里屯。
我就问她为什么总要跟别人学?为什么不自创一个西单风或者新街口风呢?
没想到她把我的玩笑话当了真,也可能是她人性未泯,也觉得“原宿风”确实太夸张了,就将“原宿风”和她更喜欢的“歌特风”融合在一起,既保持了冷傲惊悚的“底味”,又加上缤纷色彩的点缀,最后非常不吉利地将之命名为“死亡萝莉”,其实在外人看来反而更加鬼魅。
回忆胡露露这前后三次重要的改变是为了给下一次见面做铺垫,它带给我的震惊绝不亚于前面的任何一次。
“五、一”本来是胡露露和梁海阳结婚的日子,现在被英莹改成了“英赢app”的新闻发布会。除此之外,时间和地点,包括负责场地搭建的团队都保持不变。
我和我的技术团队提前一天到了金海湖,在那个古堡式酒店的会议大厅里安装和调试演示设备。
舞台已经由婚庆公司搭建好了,没有太多鲜花,多的是高科技气质和金融血统,舞台两侧还各有八张高脚桌,桌上都有一部手机,用来运行和展示我们的app。
在明天的发布会上,每张桌子边上都将站着一位礼仪小姐或者叫引导小姐,类似车展上的车模,她们的工作首先是指导客户熟悉和学习使用app,其次是帮助他们在自己的手机上安装app,并引导他们注册会员,如果能在这之后投下第一笔钱就更是大功告成。
英赢金融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形象和气质俱佳的“小姐姐”,这是当前金融机构的“行业文化”,业务员里的“人类高质量女性”的比例远超其他领域,不但收入高而且还非常年轻,二十八九岁就算“高龄”了。
所以我第一次去他们公司时就看花了眼,也马上理解了为什么小东那么爱来“上课学习”。
英赢金融还不缺的是客户,以前的忠诚存量客户就有一大把,再加上打电话邀约来的新客户。有高档宴席加送礼物,还车接车送、京郊一日游、泛舟金海湖......虽然也有没听完一句话就挂掉电话的,但愿意来的大有人在。
要知道,在北京这种大城市里,有很多有钱有闲的、而且不放过任何占便宜机会的老年人,这是民间金融机构最大的、也是最稳定的目标客户群体。
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我们才最后完工,坐在舞台边上吃餐厅早就送来的盒饭。这时一个人走进来东张西望,我见是小东就招手叫他过来。
“你怎么来了?”我问,“客户不是明天才来吗?”
“你别老把我当成客户,我现在削尖脑袋想变成你的同事。”小东笑着说,也拿起一盒饭,满不在乎地吃起来。
我听他说才想起来,英莹体恤员工,把这次发布会同时当做了员工的年中“加油饭”,允许带家属提前一天来,在这里住一晚上,费用由公司报销。反正当初为了胡露露的婚礼订了很大的场地和整整两层楼的客房,不用也浪费了。
英莹还特地邀请了我妈和梁海阳的父母,我忙得分不开身,而梁海阳这段时间成了英莹的贴身司机,跟着她跑前跑后也走不开,于是小东就开车把三位老人送来了,
我们俩正说着,随着一阵嘈杂,莺莺燕燕、袅袅婷婷地进来一群姑娘,原来是那些来当礼仪小姐的年轻女业务员们到了,我们下午就要培训她们以胜任明天的工作。
小东的眼睛不由得直了,嘴里含着只椒盐大虾都忘了嚼。
“别看啦——”我边吃边说,“看也没用,你入不了她们法眼,这一身身的名牌你就养不起。”
小东却“噗”地把大虾吐回到饭盒里,急着说:“快看!那是谁——呀!”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立刻知道了他说的是哪一个人,也瞪大了眼睛。
无论人变化多大,身高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的,而在那群“小姐姐”里有个比其他人矮一头的,居然是胡露露!
但那还是我们记忆中的胡露露吗?上次见面虽然是在她做手术以前,但是距今也才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的样子。
我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身高,一个是她的那张永远像中学生一样圆圆的娃娃脸。
除此之外,胡露露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她、她、她居然和别的“小姐姐”一样都穿着高定职业套装!每个人的款式各有不同,她身上的那套是浅咖啡色的西服,里面是真丝衬衫,下面是一步裙和很普通的细高跟鞋......
不对!她居然穿裙子了!胡露露居然穿裙子了!我认识她这几年她还是第一次真穿上了裙子。要知道,即便是在她的“原宿风时代”,裙子里面也是穿着长裤的,而不是丝袜。
我吃惊得都结巴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朝姑娘们走去,小东在后面跟着我。
胡露露肯定刚进门就看见了我们,忙后退几步,然后冲我们使眼色做手势,
求我们不要表现出和她特别熟悉的样子。
我知道在英莹的公司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她是胡露露的妈妈。我只得停下脚步,拉着小东回到刚才坐的地方。
重新坐下后,我们俩面面相觑,说仿佛“活见鬼”当然不像话、也对不住朋友,但那个词确实可以形容我们俩现在的心情。
下午我给姑娘们讲解和培训的时候,仍然抑制不住地偷看胡露露,我进一步发现了她身上的更多变化。
头发虽然还没长长,但是打理的相当干练利落,只有发梢部分还留着点“奶奶灰”的痕迹,新长出来的头发没有染。
脸上化着很淡的妆,甚至比别的“小姐姐”的妆更淡,这倒更适合她的娃娃脸,彻底告别了以往的惊世骇俗。
耳钉也全摘了,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只有一根细细的金项链。
英莹自己就是打扮和穿衣方面的“专家”,我相信胡露露的这一身与她的自身条件相得益彰的“配置”,一定有她妈妈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