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今晚林西顾的所思所想,徐鉴心虽然不能完全窥探,却也并不是完全的懵懂无知。????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她自认从来也算不上早慧,与那些十余岁就名动天下,双十不到就受拜为相的天才更是无法相提并论,她只是在特殊的环境下,进化出了一种为了自保的心眼多而已。
母妃浑浑噩噩,虽然贵为太妃,待遇却连一个最底层的常在都不如;师父一向冷漠,对着院子里的白纸小人都比对她要随和得多,因此无论是在宫里,还是翠微山上,虽然从没有人欺负她,也没人真正把她当回事过,这些徐鉴心都心知肚明。
所以她一直很识趣,儿时怕母妃不要她,从不在宫里聒噪讨人嫌;长大了一点怕师父把她再次送走,受了再多苦连哭都不敢哭一声,有生以来干过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刚刚没和师父行礼就直接走掉了。
她战战兢兢,她如履薄冰,把自己当成一个寄生在别人身边的一个安静的影子——只是不当成长公主,女儿和徒弟。
徐鉴心从来都不知道,她身上这些尊贵身份的叠加应该是个什么滋味。
一个被皇室抛弃的长公主,一个为师父所不喜的徒弟。
哦,不是不喜,是恨。
这是徐鉴心今天在林西顾脸上现的,除却冷漠和不耐烦之外的第三种情绪,恨意。
那一瞬间缭绕在林西顾眉梢眼角的凄恻恨意,才是致使徐鉴心时隔八年再度落泪的主因。
她这个年纪和身份的姑娘,要么就是在享受着出嫁前父亲母亲最后的宠爱,要么就是像常月萱一样,骄纵任性,被所有人惯着让着。但她既然不是公主也不是上仙林西顾的徒弟,自然就没有被宠溺和关照的特权。
这没关系,她可以忍。可是谁能告诉她,她当做亲人信任了十年,敬仰了十年,乃至于讨好了十年,把他当做比母妃还要亲近的人的师父,为什么还在恨着她?
心生七窍的徐鉴心知道,这中间一定有点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想通了之后她心里有点诡异的平静,联想到这十年来林西顾一次次地拒她于千里之外,觉得自己其实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层。
至于什么事,只要师父不说,她就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事情想通了,哭却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了,她的心里好像有一个树洞,日复一日的情绪堆积之后,终于在一次微不足道的倾泻后,那个小小的空间“轰”地炸了开来。
能哭很好,起码她知道,明天起来,她又会拥有一个全新的,什么都没有的树洞了。
哭了一会,徐鉴心觉得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抬起头,瞧见那冰块似的齐君疾正远远站在一边,不知道已经呆了多久。
徐鉴心没有说话,在得知世界上最后一个她当做亲人的人是恨她的这个消息之后,用“哀莫大于心死”形容当前的她再恰当不过。太狼狈也感觉不到丢人,她也没有和他说话,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齐君疾倏地一怔,他现这个徐鉴心不像是个一点身份都没有的孤女。没来由的,他竟觉得她身上带着点当年那个璇玑长公主的影子。
齐君疾曾在十年前见过容归玉一次,那时他正好和送长公主上山的轿辇擦肩而过,那容归玉没有一丝寻常公主甜腻骄纵的模样,一张素白小脸清清冷冷,眉目如画。
六岁的小女郎,就离开母亲送上仙山,想也知道她的心境。可她不哭不闹,迎面见他,薄长眼皮只轻轻一瞥,那轻描淡写的一眼,矜持得不动声色,尊贵得不动声色。
和那些动不动就欺负小太监,或者是对下人和百姓动鞭子的公主们相比,齐君疾觉得这才是不着痕迹却大气雍容,四两拨千斤的天家气度。
所以在父亲要求他在翠微山修道期间寻找璇玑长公主时,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倒不是看重了近年来崛起的锦太妃母族势力,他就是十分想看看,当时那个只六岁,就风容甚盛,容止可观的长公主,当下是个什么模样。
齐君疾不走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同时,徐鉴心也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
林西顾陡然而至的怒火就是从齐君疾这三个字开始的,这样危险的人,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所以她就这样,不置一词,用自己的行动,将齐君疾心里对她的那一点猜忌,掐了个戛然而止。
她一闪身从他身边经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洗脑般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师父不喜欢她,这没什么;师父恨她,这也没什么。
谎话说得太多就会变成真的。这一句无论是在成人还是孩子的世界里,通通适用。
齐君疾跟着徐鉴心走了。
虽然他不信徐鉴心在山中会有什么危险,也从来没有产生过关心一个女孩子的那种心情。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带着“女孩子这么晚自己一个人会有危险”的担忧,亦步亦趋在她身后跟着。
徐鉴心没有御扇,低着头塌着肩膀,她知道齐君疾就在身后跟着,心里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再丢人也叫他看到了,也没必要维持着那点所谓的风容,格外地放浪形骸起来。
她也没有力气吼着叫他离她远点,爱跟着就跟着吧,反正回南院好像也就这条路还能近一点。
前面徐鉴心垂头丧气地走,后面齐君疾器倒是器宇轩昂地跟着,就像个得胜回来的大将军押着他新斩获的俘虏。
她走的很沉默,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齐君疾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双光华潋滟的眼睛淡淡的,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他的身后是一轮映着簇簇梨花的明月,溶溶月华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如天清峻,如日威严。
徐鉴心忽然觉得有点热。
她有点留恋地收回目光,要走的路很长,离南院还有一段距离,她机械地一步一步走着,知道自己不想回去,可是又不知道能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