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善领着穆天心与黎锦顺利回到穆家不提,且说黎韬当夜与他们失散。
原来当时黎韬见二姐和弟弟被人带走,急欲起身追赶,但是血气上涌,反而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动弹不得,只好在原地等候。穆善刚刚提气走远,树后转出二人,一个身材高瘦,披散着一头乱发,双手枯如老树;一个又矮又胖,移动时身上肥肉的颤抖清晰可见。矮胖子率先开口道:“风老弟,能生擒这少年,咱们两个的功劳可大了,若是侯爷一高兴,将那本秘籍赏给我俩翻看几天,嘿嘿,我平生三个愿望可就实现了一个啦,美哉妙哉!”姓风那人道:“多亏鲁兄算无遗策,让黑白无常两个先出来受了死,才令这份大功劳唾手可得。若不是鲁兄你,姓风的此刻哪还有命在?”姓鲁的大胖子得意一笑,脸上肥肉巨颤,摆摆手道:“咱们快将这少年带走,以免节外生枝。”当下伸指点了黎韬上半身穴道,抓住黎韬腰带一提,反扛在肩上,两人快步离去。
黎韬被这二人负在背上,头下脚上,叫苦不迭,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早已是白天。这天太阳分外毒辣。原本习武之人不说寒暑不侵,但也绝不会畏惧酷热天气,可那姓鲁的实在太胖,浑身肥脂颤抖,汗如雨下。于是鲁、风二人商量,反正此行万无一失,稍加歇息也不妨事,便寻了一家小肆,喝茶避暑。
那姓风的随手将黎韬按下,教他坐在两人之间,一面叫道:“小二,把最新到的绿茶沏上一壶来!”这本是开在道旁的小小茶肆,连老板带伙计,上上下下就只一个人,是个面相丑陋,身材瘦小的男子。偏这男子是个地道的话痨,此时茶肆内只他们一桌客人,这男子便一面忙活,一面冲他们说个不停:“有有有,这大暑天里,绿茶自然是给过往贵客们备着的。只是您若要找专司侍候的小二,那是找不出来的了,只盼您几位贵客不嫌弃我这个相貌恶心的老小子,我必定服务尽心,价格实惠!”这老板不仅相貌丑陋,连声音也是又粗又哑,鲁、风二人本是习武的粗人,说不上有多嫌弃,但是也不愿与这老板搭话。
倒是黎韬,他虽然一向持重,但毕竟只是个少年,先前深夜一场恶战,一是因为有可依赖的家人并肩作战,二是情况危急来不及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因此显得从容不迫;现在冷静下来回想,当时情况的确令人后怕,眼下孤身被擒,第一个念头便是寻机会脱身,可脑子却混沌得像塞进了棉花,竟妄想着这个瘦瘦小小的茶肆老板能帮上什么忙,因此对这老板用心打量。只见他肤色暗黄,满脸麻子,双眼红肿,嘴巴歪斜,黎韬心里暗暗忖道:“这老板委实丑得很用心了。”一念及此,又在心里责备自己竟然以貌取人——也实在因为黎韬相貌英俊得挑不出半分毛病,故一向要求自己对皮相之事决不可看重。当下再抬起眼来观察这老板和茶肆,看看有无脱身之便。
再细打量之时,却发现那老板一丝蹊跷:无他,只是这老板虽丑陋,衣着倒还得体干净,怎的头上却沾了许多油污和灰尘?再细看时,发现未被涂抹而露出来的头发竟然发质极好,一点不似他肌肤那般粗糙。黎韬暗暗称奇。
那老板见鲁、风二人不理他,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地搭话:“我呢,虽然长得丑,但我的眼力可不差。看几位贵客相貌不俗,必定是行走江湖的大人物了,今天能来我这小小茶肆坐上一会儿,真是——怎么说的来着——蓬荜生辉,哈哈!”那姓鲁的平生最爱听人奉承,闻听老板此言,道:“好,你倒是说说,怎么看出我们是行走江湖的大人物啦?”老板道:“这看人的学问啊,说易也不易,说难却也不难。就拿您来说吧——您别怪我冒犯——一般有眼不识泰山的小杂碎们看您,会觉得是个体重如山的胖子,但我看您呢,发觉您这个脸有福相:不仅天庭饱满,而且五官聚气,刚刚好把富贵之气聚集在眉宇之间。再思及刚才,您在这大暑天里健步如飞,行走之时带着一股雄壮的刚猛之气。您这不是行走江湖的大人物,是什么?”几句话把姓鲁的逗得眉花眼笑,便和这老板胡侃起来。
过得片刻,茶水沏好了,老板一边端来,一边笑容谄媚,只衬得面貌更加丑陋怪异。这时大路那边声音喧闹,原来是一大群人拥着个出嫁的喜轿,也到这家茶肆歇晌。老板先是愣怔了些功夫,立马堆起笑容,迎这群客人进来,小小的茶肆一下子便坐满了,只新娘留在轿里没有下来。
姓风的捏紧了手中茶杯,探查来人气机,发现都是些普通人,最多有两、三个汉子身上有些肌肉,可能略懂拳脚,但在他面前也都可一样的视若无物了,随即放心,将茶杯递到嘴边。
黎韬上半身的穴道被封,原本因他多年习武有几分内力,这穴早已自行解了,但他忽然灵机一动,假装穴道未解的样子,一动不动,更不去喝茶,鲁、风二人也不去管他。
那老板不知为何,对鲁胖子甚是崇拜,一面给新来的客人伺候茶水,一面还是嘴上不停地和鲁胖子聊天。他倒也是颇有口才,什么话题都能接得上,处处恭维,把鲁胖子哄得十分舒坦。旁边一个肤色黝黑的轿夫不大乐意,趁着老板转身过去,故意将茶杯拿远,老板兀自倒茶,茶水都洒在了外面。
“老板,你这可不大对啊,一样都是花钱买的茶水,你就是这般侍候的?”老板赶紧回过身来道歉,手忙脚乱的,倒又将茶水溅在了他裤子上。同一桌的几个汉子便同时站起身来找茬,吵吵嚷嚷,咄咄逼人。
鲁胖子本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但他正被茶老板恭维得来劲,忽被这几个人搅扰了兴致,于是把一张胖脸沉了下来,道:“几位慎言,我姓鲁的向来不喜欢听杂碎聒噪!”几个汉子一向在乡里恃武力为胜,听见鲁胖子出言不逊,撸起袖子便要上来动手,一个直接踏上桌子便要跳将过来。鲁胖子看也不看,右手拿着桌角稍一用力,咔的一声,将桌角掰下一块。几个汉子见了这一手,自忖要卸了自己胳膊,总不会比掰下桌角更难,于是喉咙里低低地哼了一声,讪讪坐了回去。
一时间茶肆里半点声音也无,众人只是安静喝茶。
又过片刻,只见鲁胖子眉头一皱,霍地站起身来,随即站立不稳,摇晃几下便即坐倒,伏在桌上。姓风的大惊,口里叫着“鲁兄”,不住摇晃他身体,鲁胖子却只是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