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体内奇毒折磨得太甚,黎韬之后的一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醒来之时已经过了第二天正午。黎韬意识模糊不清,但还记得鬼医要来逼迫自己拜师,胸中韧性被激发,说什么也要不屈不挠,甚至还盘算着怎样严词拒绝最能让鬼医气急败坏。就这么盘算着,头脑未清,半梦半醒,也就再一次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色将暝未暝,再次毒发约莫不过两个时辰,鬼医不在房间里。黎韬看看四周,想到自己身居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孩子,你醒过来啦?”
甫听见人声,把黎韬惊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侧后坐了一条大汉,刚刚始终不动也不出声,甚至呼吸都是极轻微的,似乎怕惊到了黎韬。光线昏暗,黎韬看不清那人脸孔,可他语调听来倒是极温厚可亲,加之在这斗室之中,对方没有加以伤害,而是默默坐在床边守护,黎韬顿生几分好感,于是道:“这位前辈你好,我睡得沉,可慢待了您啦。您怎么在这里呢,可见到了鬼医?”
那大汉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开口道:“孩子,你是鬼医的病人吗?还是他的弟子?我要寻鬼医为我救治一个人,跟随了一路,总是差了半步,追他不上,幸而他为你治病,在这客栈里耽了两天,才叫我又找到了你们。可是鬼医察觉了我来,竟而把你扔下,径自走了。我已在这守了几个时辰,他却始终不见回来。孩子,我知道鬼医不轻易为人治病,可我要求他救的那个人对我很重要,你能否帮帮我,告知鬼医的踪迹?”
黎韬闻言,已经信了五分,又想反正自己是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将鬼医如何救了自己,又如何逼自己拜师的经过一一讲了出来。那大汉听到后来,连连叹息,甚至捶打自己的头,显是十分懊丧。
屋内光线更加微弱,两人一时无话。良久,那大汉开口:“我要救的那孩子,比你也大不几岁,可如今没救得他,连你也害了。”说着连连摇头。
黎韬道:“您别这么说,即便您不将鬼医激走,我也绝不会屈从于他□□之下,死是一定的。”那大汉道:“你小小年纪岂可轻言生死?你坚持正道,不肯轻易拜师原是对的,只是——唉,你不该将性命看得忒轻了,你若就此去了,你的父母兄弟将如何呢?”那大汉一言惊醒黎韬,黎韬想起父亲、两个姐姐,还有对自己万般依赖的弟弟小锦,登时神为之伤。
此后二人无话。那大汉为黎韬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拄在桌边睡着了。黎韬则想到不久毒就将发,想到昨夜的痛状,心下恐慌自是不言而喻。又想若是没有这一下意外,自己会不会抵不过痛苦和恐惧,当真成了软骨头,拜那手段毒辣的鬼医为师。这么想着,黎韬不禁打了个寒战。
到得午夜,奇毒准时发作,一瞬间,黎韬以为有一个遍布钢刺的铁胆重重击在自己肚肠。黎韬疼得张大嘴巴,但却叫不出来,只是无力的向外呼气。随后又是咬噬之苦,与前夜一般无二。本以为经历过一次后便更容易承受,哪知仍然被这痛折磨得只想立时死去,但是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抽搐和挣扎了,此时连死也是无法。
死去活来一个时辰自不必说,到得疼痛止歇,黎韬整个人恰如刚从水底捞出,触手尽是冷汗。稍稍平静了一会,黎韬才发现,那大汉早就坐在自己床边,伸右手握着自己左手。黎韬疼痛之余手上使力,指甲已刺入那大汉的肉里,可他不以为意,竟还是贴着黎韬手心,将丝丝缕缕内力送入黎韬体内。
黎韬顿时觉得身上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服,尤其无以表达感动,竟至眼眶泛红。
“好啦好啦,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现下好好休息一番才是。”那大汉柔声安慰,还替黎韬盖好被子,黎韬一时说不出话来,面向里壁偷偷流泪,这眼泪,一半是感动无已,一半是数日以来实在委屈得极了,这么一哭,直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那大汉以为黎韬睡了,长叹口气,轻手轻脚走到门外。在外面站了约两刻钟,他再回来时,踌躇许久,走到黎韬床边,竟然伸手如哄婴儿睡觉一般轻轻拍在黎韬身上,同时泪水涔涔而下,滴在被上。此时黎韬尚未睡着,感此状况大为震惊,但又不好戳破,只好静静装睡,过不多时,便真的沉沉睡去。
天刚放亮,黎韬便即睡醒,想到昨天的事,心下一动,向桌边看去。一看之下,亏得及时伸手将嘴捂住,不然便要高呼出声。昨日始终是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不知那大汉的容貌,此时一见,这人的相貌,直比钟毓那日易容改扮的茶肆老板还要丑陋十倍,不、百倍,丑到无法用言语形容!黎韬一看之下只觉心惊肉跳,低下头平复了许久,又再抬眼看去,仍然觉得又是恐怖又是恶心。黎韬反复在心里回想着他昨日的帮助,终于抑制住厌恶之感,再去细细打量,到底确认了,这人非易容改装,甚至不像是后天疾病灾祸,竟是天生如此貌丑。
黎韬本就不是注重皮囊的人,这么盯了一会,便也能够适应这人的相貌了。想到他奇丑之貌,必定饱受白眼,心肠如此善良之人竟为老天戏弄至斯,不禁一阵叹息,心情复杂。看他身子微微一颤,便似要醒来,黎韬赶紧躺下装睡。果然,他很快醒转过来,舒展一下四肢,轻手轻脚走出门去。过得少歇,这人又进屋来,还伴随着一阵甜粥的香气。黎韬再次鼻子泛酸,假装刚睡醒的样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前辈你好啊,问你早安。”
那大汉被惊了一跳,手中甜粥差点溢出,第一反应却是抬手遮住脸孔,然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好好,孩子你睡得好啊。”
黎韬见状又是一叹,但也只好装作没事的样子,闲谈聊天,轻轻松松地喝光这一碗粥。黎韬本就不擅言谈,因此一个早上下来并未对这人了解多少,乃是此后的相处中才知,这人乃二十八宿之中排名二十七的徐髯是也,貌丑心善,颇有江湖名望。
徐髯道:“孩子,不管怎么说,教我坐视你毒发而死,我良心难安。既然你不愿意再求鬼医,我们也一时寻不到他,不如去那七仙阁碰碰运气。蝼蚁尚且贪生,凡涉生死之事,总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