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花柳巷当是最热闹的，李四守在这，遇见独个儿前来的富人呢，就上去耍个无赖，趁着磨蹭的功夫偷去他们的钱袋；遇见寒酸的书生呢，就明目张胆上去要钱，不给钱就啐吐沫甚至动手打人；但如果遇见结伴前来的富家子或者有随行家丁的公子哥儿，不用人家赶，李四自己就退避三舍了，免得白白讨打。
所以呀，在这种地方做流氓，还是大有学问的，李四总是为此洋洋自得。
这条巷子里一共有三家馆子，分别叫翠云、翠竹和巫山，都属于中等偏大，环境比较干净，姑娘也都不错，但没什么雅趣儿，比不得城里那顶尖的怡红馆一类，可生意一向不错，姑娘们也不需要站在巷子口揽客。所以，当白天见到的那个小娘出现在巷口，李四一眼就注意到了。
今天交霉运，没什么可下手的生意，李四正闲得无聊，遇到好奇之事，自然而然便跟了上去。
只见那小娘小步快行，七拐八绕的，还时不时紧张兮兮地回头张望，显然是有什么重大秘密。小娘穿街过巷，一直走到一处林子里，树丛掩翳处竟有一座小屋。李四乐了：这骚货怕不是找了个俊俏郎君，大老远的前来相会吧？馆子里的姑娘不收钱与外人私通，那是大大的不准，捉住了最轻也是一顿荆条，至于那私通的小白脸，想必要被龟奴打得再也硬不起来。瞧这小娘细皮嫩肉、娇娇怯怯的，竟然有如此胆子。
李四料定这小娘极怕被揭穿，自己定要跳出来，大敲一番竹杠才好。心下计议停当，看看四野无人，大摇大摆撞门而入。
进得屋去，果见那小娘坐在床上，衣衫半解，花容失色。李四正待讯问，可是四下打量，也没见其他的半个人影。这屋子甚小，没有窗户，一共只两个相连的房间：一进门这间稍大的也不过将就放下一张大床、一个小桌，桌上一盆水，一个小扫帚；更小的是个小厨房，一个人在其中连转身都颇费力气。人能藏在哪呢？李四冲过去，不顾小娘的惊叫和乱踢乱蹬，把她身上衣服从外到里剥了个干干净净，扔她到床脚，谅她没法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然后走进那间厨房，细细翻找是否有人藏身。李四来回找了三遍，就那么屁大点地方，确认是没有人藏身了，只好又走出来。只见那小娘已穿好里衣，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李四心生疑惑：那被子虽有高起，但里面绝不是藏得下一个人的样子啊。一个箭步踏过去，就要把被子掀起。
那小娘大急，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狠狠一推，竟推得李四跌后好几步。小娘趁机抢到桌前，拿起那把小扫帚，在身前乱舞，就是不许李四靠近。“嘿，你个小娘们，要跟老子玩玩不是？”李四把衣袖往上一撸，扑过去要摁住小娘，可她此刻竟然力气惊人，反而给了李四几下。李四摁她不住，两人倒在床上扭打起来。
二人扭打了一阵，小娘渐渐力气不继。李四扒下她抓住自己后背的手，将她狠狠一摔，又要去掀被子。那小娘赶忙抱住李四的腰，张嘴便在他手臂咬了一口。李四吃痛大怒，抬腿去踢，可小娘硬生生挨了几脚，既不松口也不撒手。李四怒极，将手掌按在小娘脸上往外推，双脚不住扭动，终于一脚踢在小桌，水盆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咚的一声，水溅了他们一身。
李四愣了一愣，正要破口大骂，忽然被子里传来哇的一声啼哭，李四惊得呆了。
小娘终于松口，狠狠甩了李四一个巴掌，从被子里抱起一个婴儿，双手悠着这孩子，柔声安慰。没过多久，孩子止住了哭泣，小娘却流下泪来，忽然间双膝一软，朝李四跪倒。
“这孩子再有几天就满一岁了，馆子里容不下男孩，求求你，别把这事说出去，别把这孩子毁了。”
李四没说话，神色里有些许不忍。那小娘继续道：“他没有亲爹，亲娘又是个万人骑的货色，是个命苦的孩子。他没有错，错就错在投胎的时候不长眼！求求你了，你要钱，或者、或者你要我这个人，那我都没有二话，只求你帮我守住这个秘密，让我能安安生生抚养这个孩子几年。我将他养得健健壮壮、漂漂亮亮的，就找个好人家托付出去，最不济送去唱戏，那也比在妓院里好。”
稚子何辜，此时也伴随着母亲的抽泣啼哭起来。李四看时，见这孩子白白胖胖，手臂一节一节如同嫩藕，心念一动，伸手往孩子脸上抚摸。小娘打了个哆嗦，但毕竟没有松手。
李四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只觉细细软软，温暖极了，不禁嘴角露出笑容，隔着襁褓轻轻拍打几下，孩子竟然也随之不再啼哭，自顾自抽搭了一会，向李四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李四只觉得心都化了，一边笑着，一边眼角泛起泪光。
就这么静静待了一会，李四忽然想起此刻身在何地，挠了挠头，结结巴巴道：“你起、起来吧，我用不着你什么回报，这孩子的事…就这么着吧，我李四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就要走出去。临出门前还想回头看一眼孩子，却见那小娘还愣愣地跪在原地。李四转回来，拿起掉在地上的水盆，到厨房水缸添了水，将手洗干净，再用手轻轻擦拭小娘嘴角，原来他一瞥之间，看见她因为刚刚用力太剧，嘴角已挣出血来。
做完这些，李四也没说话，又对着孩子笑了一下，便走出门去，出了门，只觉阳光温暖，微风和煦。
从那以后，李四与小娘便多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
小娘叫玉烟，七岁便被卖入了妓馆，那时她相貌出众，自十四岁起，做了将近十年的淸倌儿，后来颜色渐衰，被逼接客，中间凄惨自是可想而知。也不知是哪一步没有做好，更不知是哪一个天杀的男人，总之玉烟有了孩子。为了保住孩子，玉烟拿出所有的积蓄为自己赎了身，但是孩子生了下来，一切用度实在无从计较，为了赚钱，玉烟只得再次卖身，这一次却是别无选择，进了这条巷子里不那么高级的馆子。她才来不久，因此才不熟悉李四这个常年盘踞的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