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闻闻!”尚盈盈将马鞭扔给手下,把鼻子凑到那人跟前,使劲嗅了嗅,眉花眼笑地说道:“好好好,这个好,不是臭男人,还挺好闻的!”尚盈盈天生一副好脸蛋,笑起来更是眉眼弯弯,仿佛满天的星星都揉碎了落在她眼底,又明亮又狡狯。至于被绑在拴马桩上的那个人嘛,是个正儿八经的小白脸——皮肤又白又嫩,鹅蛋脸,桃花眼,鼻子生的比尚盈盈还要好看几分——可惜是个男的。
“幸亏是个男的,要是你们这次再办不利落,我就——”尚盈盈作势要打,那小喽啰懂事,急忙握住这小姑奶奶的拳头,道:“哎呦我的大小姐,这回不是让你可心了么!可别跟小的们置气了。”那小喽啰最是乖巧,把尚盈盈哄得高兴,蹲下用袖子拂去尚盈盈裙子上的灰,退下了,在场便只剩下她和那一身白衣的小白脸。
尚盈盈不说话,那小白脸也不开口,敛眉不去瞧她。尚盈盈抬起手欲打人,终于硬生生停在半空,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落在了他脸上,以手抚摸,故作忸怩娇媚之态。
尚盈盈道:“我呢,是这山寨里的大小姐,所有这些人都归我叔叔管辖,也个个听我的话。你说,我厉不厉害?”她故作姿态,反而显出几分笨拙。小白脸抬头瞄了她一眼,仍不开口。尚盈盈继续道:“我告诉你哦,这寨子里有一条规矩,凡是下山做买卖,若是遇到了相貌清秀的好男子,那都得掳上山来,给我发落。”顿了顿,眼底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容,道:“从前他们带上山的人呢,都不称我的心,被我要么蒸了、要么煮了,总之死的很惨。小哥哥,你怕不怕?”
小白脸仍旧没有反应,尚盈盈大感气闷,忽然大着胆子贴到那小白脸身上,向前一凑,嘴巴送在他耳根,呼了一口气。小白脸愕然抬头,看到尚盈盈一脸的天不怕地不怕,只是被眼底的一点不知所措给出卖了。小白脸一双桃花眼逐渐积蓄起笑意。尚盈盈一下子脸涨得通红,仿佛受惊吓的鹿。两人僵持半晌,尚盈盈忽然抬起手来,狠狠给了小白脸一巴掌,然后迅速跑走了。
小白脸不知所谓,愤愤然啐了一口,声音娇嫩——这长身玉立的小白脸还真是个女扮男装的白衣公子。她叫柳依约,如今方过及笄之年,身材颀长,而胸部的发育还不甚明显,是以长作士子打扮,少有人能发现玄机。
柳依约此番乃是与母亲闹了别扭,因此孤身出来,负箧游学,不料在这青蓟二州交界之处遇上土匪,被绑架到了山上,竟被尚盈盈这个小姑娘笨手笨脚地大加调戏,实在哭笑不得。柳依约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从来智计过人,她寻思,只要自己不露出女子的身份,什么险情都可随手化解。这么一想,倒是一点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反而饶有兴味地观察起这座寨子。
柳依约发现,这伙土匪人数众多,山寨里的建筑也尽俨然,其防御工事虽然不免粗糙,但也花了不少心思。这其中的造法、机关,柳依约早在兵书奇巧见过,还曾自己动手研究,自然不感兴趣。她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有众多百姓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情愿啸聚山林,剪径过活;百姓投了土匪后的生活是怎样的;一伙土匪中的头目是如何做到令行禁止;几支土匪同居一片山林,彼此间的关系怎样,又是如何维持;若要整治匪患,能否从这内部下手……柳依约本就对男子治世的东西大感兴趣,再加上前几日和那青州令结交,她暗忖不如帮这位新朋友想个法子,整合治下。总之,即便尚盈盈没有留她,她也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耽些时日了。
柳依约置身在一大片空地之上。此一大片空地,树着一排十二个拴马桩;北边两间大厅;西边一片小树林,几间仓库;东边不远种着稀稀落落的几棵树,树后是山寨众人住的房子;房子东南是马厩,东北是一道小门;外围尽是天险。柳依约数日以来便被独个儿缚在拴马桩上,自有人按时送饭,至于解手之类,便得大声喊叫,才能片刻松绑。
这几天尚盈盈不来睬她,柳依约也乐得清静——任谁也不会对一个蛮横不讲理、随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的人太有好感。至于山寨里的事情,或留心观察,或套问打听,总也知道了不少。
忽然一个穿着灰色短衣的大汉提刀匆匆跑来,刀锋上兀自滴血,柳依约认得这人,乃是寨子里坐第三把交椅的卢一峰。只听卢一峰叫道:“老王,带十个弟兄,家伙拿齐,看住东北角。张麻子,把你手底下的几十号人都领去西北五路山道,机关失灵,不要过分倚赖,你们能撑一会是一会。剩下的人,全都跟我去见大哥,听他安排!”顿时喧闹四起,有人大声呼喊,有人跟着应答,更有人一边奔跑一边大声询问。
这时一个身材瘦长、贼眉鼠眼的人跑了过来,身上全是血渍。卢一峰看见这人,大惊,不住摇晃他身体,问道:“老九,你怎回来了?西边已经给陷了?”被称作老九那人唯唯不答,双腿哆嗦。卢一峰明白过来,冷笑道:“你安老九很好啊,想要背信弃义,临危脱逃。”安老九双手乱摇,道:“不是、不是…”早被卢一峰举刀砍死。
这下人人战栗,都知寨子遇到了极大的危险。有人被激起了血性,恨不得马上大拼一场;也有人心中打鼓,畏畏缩缩,担心寨子就此不保;更有的已在心里盘算着怎生溜之大吉。不过在卢一峰组织下,很快人人尽皆散去,空地上寂然无声。
柳依约寻思:西北五路山道机关失灵,最大的可能是山寨里出了奸细,帮助敌人攻上山来。就不知来的是官兵还是同行?又想卢一峰这人倒也颇有才具,能这么快想通此节,从容调度;又靠枭首安老九来镇住众人,以免先生乱子。只是这般安排仍有瑕疵,就不知藏在众人当中的这个奸细能否先行想到;就算他想不到,卢一峰以此法守御,终不过是一时之策,除非——
正寻思间,尚盈盈孤身赶来,打断了她思绪。尚盈盈鞭梢指着柳依约鼻子,道:“喂,寨子出事,和你有没有关系?”柳依约笑道:“我又不是可灵魂出窍的仙人,被你们绑在这里,能做什么手脚不成?”尚盈盈道:“谅你个蠢笨书生,也没这种本事。”上前解开柳依约绑缚,道:“我放你离开,是死是活你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