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同乘一筏,那童子跟他的于师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关心他伤处,一会讲起百草园里的新鲜事,却对黎韬和皇甫嘉岸视而不见,他俩也只好尴尬地听着,尽量了解些百草园的情况。
青衫男子姓于名恬,是现任百草园主人的关门弟子,性子天真不受拘束,人缘甚好;而这小童唤作忍冬,父母双亡,被于恬的叔父收作徒儿。一大一小常在一处玩耍,感情极好。
不多时溯尽潭水,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三人弃筏而入;过百余步,豁然开朗——其时薄暮冥冥,黄发老人闲坐乘凉,垂髫童子嬉笑打闹,百草园中一派悠然温馨。
皇甫嘉岸正欲赞叹,忽觉耳边风动,下意识使出那玉虚昆仑散人步,同时玉箫半挽成花,向右递出。这一下妙在巅毫,正击在对方肘部。只听“啊”的一声娇呼,惊得皇甫嘉岸几乎掉了兵刃。忍冬总算不把皇甫视作空气,低低呼哨了一声,摆好了旁观的架势。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衫客从不远处走来,黎韬与皇甫借着昏暗的天光看去,惊得眼珠要掉出来——此人竟与貌丑心善的徐髯长得八分相似,且精心留了长及小腹的美髯——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青衫客大步来到几人跟前站定。黎韬终于回神,欲抱拳见礼,孰料对方误以为他出手进招,全身肌肉迅速伸缩,如一头豹子般直取黎韬颈部。黎韬大惊,忙放低重心,将对方从头顶让过。孰料对方矫如猿猱,在半空调整身体,侧过来直踢黎韬后背,这一下又快又准,正中穴道,黎韬扑地栽倒在地。
青衫客踢倒黎韬后也不再下重手,而是提着于恬、忍冬两个向后急掠十数步,神色警惕地望着皇甫嘉岸。皇甫嘉岸耸了耸肩,上前扶起黎韬,附耳说了一句:“此人不是徐爷,我试过他胡须了,哈哈。”黎韬捂住胸膛咳了两声,狠狠给了皇甫一个白眼。
此时场面陷入尴尬,于恬拿眼瞟着青衫客,怯怯叫了一声:“大师兄息怒……”便将前事叙述一遍。
经于恬解释,场面……更加尴尬。
半晌,大师兄转过头瞪了于恬一眼,喊来其他弟子安排疗伤,又吩咐如此如此以加强百草园的把手,最后才看向黎韬与皇甫嘉岸两个被久晾一旁的客人,道:“请移步谈一谈吧。”
于是二人跟在大师兄身后,一路七拐八绕,走进一排稀稀落落的茅屋中平平无奇的一间,里面有个小小茶厅。三人在一方矮几前落座,大师兄简单客套几句,便亲自专心烹茶;黎韬见他双手宽大粗糙,做此文人雅事却毫不违和,心中颇感神奇;皇甫嘉岸则信手拿起架子上的书来翻阅。
深山,斗室,黄昏,茶香四溢。
皇甫嘉岸放下手中书籍,笑道:“百草园中恁多珍贵之物,可惜深锁嫏嬛,空饱蠹鱼。小弟想将这书借阅几天,大师兄可做得主么?”大师兄一怔,道:“这书虽然珍贵,百草园中倒也另有抄本,你便拿去无妨。”
皇甫嘉岸道:“谢大师兄爽快。不过事先说好,这可不能作为相救之事的答谢。我们路见不平相救小于师兄,百草园赠护心荼相救黎韬,不打折扣,才是公平。”大师兄气结,道:“护心荼?你们也倒是开门见山。”
皇甫嘉岸嘿嘿一笑,道:“爽快人办爽快事嘛。大师兄你此情不报,我想你心里也过意不去。就把护心荼给我们吧。”黎韬面上微窘,拱手道:“失礼了。因为我中了鬼医之毒,命在旦夕,走投无路才来的。百草园素有兼济天下的情怀,但求今日网开一面,黎韬一生感念赠药之德,一旦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师兄道:“年纪轻轻交此厄运,确实令人遗憾,可百草园三十年来的头一条规矩,坏不得。我便向家师禀报,教他亲自做主另予答谢便是。”
皇甫嘉岸挑眉道:“若不令对方满意,还叫什么答谢?我们只想要护心荼而已。”大师兄反驳道:“便在刚刚你才讨了一本书去。”
“此书却比护心荼珍贵么?”
“你们急需救命,自然觉得护心荼要紧;我每日读书练功,倒觉得书更珍贵。”
“是了,那我用书换你草药,就当卖你一个人情。”
黎韬听着皇甫嘉岸强辩,心里只觉好笑。无论何时何地,皇甫似乎总能轻轻松松抓住对方关窍,三言两语解决难题。大师兄怎么嘴巴开合却不出声了,是被皇甫气到了吧?咦,为何他二人的脸色都成了灰色……他们在说什么——不、是甚么东西在聒噪,难道过瘴林时有毒物留在身上了?黎韬忽觉心脏受到重击,一大团血液上冲至头顶,七窍流血,失去了意识。
皇甫嘉岸见黎韬毒发,大怒掀了茶几,道:“在隔壁偷听的二位便是百草园做主的人吧?不妨拿药出来救人,我们答应留在百草园便是!”
黎韬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的晌午,他从床上弹起,只觉胸口憋闷,头脑昏沉,再次摔倒在床上,闭上眼深呼吸了数次,感觉浊气一点一点排出,这才睁开眼睛,慢慢起身。
右手边便是窗子,黎韬向外看去,发觉仍是身处百草园。皇甫呢、他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自己为什么昏迷、难道当时饮的茶有问题?自己现下身体状况如何?与百草园关系是敌是友?
黎韬审视屋内,确认只有自己一个,然后静下心来令气息在体内缓慢流转,发觉除了内力已失、无力挽回,身体状况竟然出奇地好。是了,自己一定是毒性发作,而得百草园以护心荼相救。可皇甫是怎么做到的?一念及此,黎韬更加内心惶惶,担心皇甫嘉岸出事,这时却见皇甫身着青衫,和几名年轻弟子说说笑笑地走过来,那几名弟子向黎韬点头致意后与皇甫分手,黎韬一脸愕然地回以笑容。
“你什么情况?”
“好消息,毒性确实得到了抑制。你什么情况?”
“我答应了百草园主人,咱俩终身留在这里,这才获赠了护心荼。”
“什么?可是护心荼只能抑制毒性,留在此地我一样会死,你也不该因此困在这里啊。”
“这就是我刚刚向百草园诸人解释的情况。”
“那现在什么情况?”
“从此以后这间屋子就是我俩的活动范围了,情况就是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