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嘉岸此番伤得不轻,黎韬又急又怒,却终是不敢向钟毓责问。所幸钟毓给吓得不轻,连日来倒不曾发狂发怒,余下三人便背着她商议。
诸葛芳洲道:“小毓被钟家老爷子视如珠宝,想必从小要什么便有什么,从未遭人拒绝。这一次她受到刺激,情绪不稳。依我看,咱们分头:黎韬送皇甫回七仙阁养伤,我将小毓送回钟家。然后再慢慢寻找鬼医。”
皇甫嘉岸苦笑道:“你是没见到钟姑娘踢打姓风的时的样子。万一你路上说错甚么话,她狂性上来,把你好好的大姑娘打死、打残了怎么办?我说啊,谁种的因、谁去担后果——黎韬,你送钟姑娘去。”
黎韬长叹一口气,道:“有理,就这么安排。”对诸葛芳洲道,“你们一路小心为上。”又冲着皇甫嘉岸道,“好好养伤,别存心惹我愧疚。”
皇甫嘉岸一挑眉,道:“小爷我十八年来招惹了恁多女子,偏在你这翻了船!黎韬,限你三个月内治好身上的毒,上七仙阁来向我赔罪,不然——有你好看的。”
此后四人分两路而去,毕竟没遇上甚么风浪。只说黎韬一路上试图缓和气氛、解释误会,都被钟毓冷言相待,只好悻悻作罢。
数日后,因黎韬入了钟家的地界,扬州栖城穆家获知了他踪迹。
穆善走出父亲书房,见黎家姐弟手拉手等在阶下,同以往数次一般无二,只是神色愈发黯然。穆善的心里不知是抽痛还是欣慰。
见舅舅出来,黎锦马上放脱姐姐的手,奔了过去。穆善蹲下身来,以便这孩子能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舅舅,那……”他想问是否有哥哥的消息,却因着害怕失望,不敢出口。穆善将黎锦抱在怀里,笑道:“小锦啊,我们有你哥哥的消息了。舅舅这便出发,去将他接回来。你高兴吗?”
穆天心惊喜万状,几乎不敢相信:“舅舅,当真、当真是韬儿,不会有假?”“是钟家来的消息,自然不假。”见姐弟俩快要喜极而泣的样子,穆善又道,“此行没有危险,你们随我一起去?”
穆天心兴奋不已,终于泪水涔涔而下,道:“舅舅,我和小锦是您不顾安危带回来的,找到韬儿也全靠您费力费心——您是世上最好的舅舅了,我们姐弟将来总要孝顺、报答您的。”
穆善也鼻子泛酸,道:“一家人,这是哪里话来!”
分别是三十一天,却恍如三十一年。以穆天心举例,她见到黎韬,只说了一句:“又长个子了,比我高那么多。让我看看——”便忍不住流泪。
一行人回了穆家,与外公、外婆并众长辈、家人见了,用了些点心。穆善早看出黎韬失却一身武功,急欲寻个借口支开天心和黎锦姐弟,好细问此前经历,却被穆云山制止,道:“趁着一家人都在,把什么难事都说开了,一切大家共同应对。”又对穆善道,“若是小锦给你养得优柔了,便是正轩不说,我也要骂你。”
黎韬将目光在弟弟身上停留片刻,开口道:“韬儿一月间,经了几番波折,虽失去一身内力,竟也结交了几位仁义君子。”
于是将自己怎样为鲁胖子、姓风的擒住,怎样与钟毓配合脱身,怎样昏倒路边为鬼医所救、又因为不愿拜师被下以奇毒,怎样受徐髯大恩来到七仙阁、皇甫嘉岸又甘冒奇险探知护心荼的所在,怎样与三女结识、又得罪李四,怎样受百草园主人赠药、又幸运脱身等一一讲来。他虽说得轻描淡写,穆云山和穆善却知这其中的起伏和凶险,想到自家儿郎十四岁的年纪经受此间种种,不禁悲伤感慨。
穆云山道:“眼下尚有数月时间,不怕寻不到鬼医,韬儿你且在家里安心休养。”黎韬应了,又问父亲和大姐的情况,众人一时黯然。
穆善忽道:“我想起一位朋友,是同鬼医喝过酒、打过赌的交情,或许了解鬼医,能帮我们找到他。”见父亲点头,站起身道,“我即刻写信给这位朋友。”
就这样热热闹闹到了晚上。黎韬带着黎锦爬上屋顶,同他聊天。
黎韬道:“哥哥不在时,你可听话?”
“听话。舅舅最喜欢我了,外公也常夸我的。”
黎韬赞许地摸摸他头,又道:“哥哥不在时,你可害怕?”
“嗯……有时是怕的。二姐也怕的,她偷偷地流泪,不肯让任何人瞧见,还是清欢表姐告诉我的。她说,如果我怕,二姐就更可怜了,最好我能快点长大,像爹爹和哥哥一样,让二姐感到安全。唔,是这么说的。”
黎韬神色里满是怜爱和愧疚。原本他以为,自己在一天,小弟便无忧无虑一天好了。但经事种种,他明白,一味地保护和宠溺,不是负责任的做法。
“小锦,你有权利选择快点、或慢点长大。在我想来,过早失去童真是可怜的;但是,永远不谙世事地活着更加可悲。一个人只有承担起责任方才有价值——如果你认同哥哥说的这一点,我希望你根据自己的本心追逐生命的价值,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这些话实在又大又空,毕竟我自己也没有想得通透。”
“差不多的话,爹爹倒是说过一次的,可我两次都听不懂……”
“不急呀。假使我下面说的这三件事不与你内心的愿望相悖,你就这样做——尽全力保护大姐、二姐以及所有的家人;效仿父亲的品格,学着成熟;找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把它做到最好。”
黎锦懵懂点头,道:“我记住了。”
兄弟俩又说了一阵笑话,黎韬让黎锦自己回去睡了,一个儿坐在屋顶发呆,泪水莹然,喃喃自语道:“其实,哥哥也怕呀……”
忽然瓦片轻响,黎韬警觉回身,见是表妹穆清欢,尴尬笑笑。
穆善一生只有一位夫人,却早早香逝,生下的孩子亦病弱早夭,穆清欢乃是他养女,三岁上来到穆家的,比黎韬小三个月。
穆清欢道:“我适才偷听了一些,你如果介意……打我手心。”说着伸出手来。黎韬破涕为笑,道:“我二姐与你亲厚,小锦也喜欢你,教我打你,有心也没胆啊。”
穆清欢道:“既然如此,我便厚着脸皮坐过来啦。我从前也喜欢一个人爬上屋顶想东想西,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耽了片刻,佯嗔道:“你怎么不问我啊!”黎韬假装清清嗓子,道:“是是是。表妹你小时候有什么烦心事,要爬上屋顶来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