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善伤重昏迷，老夫人心疼爱子，竟也呜呼一声，病倒在榻。

这下可难坏了表姑娘穆天心。穆家上下，内事由两位管家打点，偶尔过问一声也就是了，问得多些少些都不算什么，家中老人毕竟担待；至于外事，有五位兄弟总管，旬日统一报备，欲难决之事则需家主亲自处置——眼下这个局面，可不就是有难决之事么？何况穆天心身份上是客居在此的表亲，插手太多于礼不合——亏得她随了母亲的姓，显得更是穆家人，且老夫人虽病势沉重，可一天之中总有意识清醒的时刻，她大力支持，天心才真说得上话。此时本应去信飞报老家主穆云山才对。可天心心思细密，想外公此时须得万分小心，虚虚实实，不露真迹，此时去信泄了行踪，耽搁了寻找大姐事小，被那深不可测的郁广川派人咬住可就麻烦了，只好先行按下。

眼下第一要紧的，是为舅舅和外婆疗治，于是教两位管家全意忙这件事；第二紧迫的，便是追查李四手中信物——是了，韬儿所以得罪李四，是因为什么事了？又想一番，觉得这样办来必有眉目，此时无法与舅舅商议，便大着胆子分派了下去；还有上次引荐医生的那位姓崔的朋友，总要给以说法，于是将黎韬蒙百里先生救治、先生不幸为李四杀害等节亲自写了一封信，并一份重酬，命家人送去了；还有小锦，一为防他添乱，二不能教他以为生病可逃避责任，得督促他继续学起来才是……

原本穆天心有见识、性聪慧，唯独太过傲气，缺了点察言观色、慰抚各方的本事，可她学东西倒快，这样过去近十天，便能将大事小情处理得井井有条，阖家称赞；又过三日，穆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总算能下地、见风和正常饮食，老夫人的身体也大大好转；又数日，总算老家主穆云山赶了回来。

“外公，请问……此行如何？”

穆云山眼皮微微垂下来，显出眼角的皱纹，半晌才道：“原来，月儿早给一路引着到了凌州，在郁广川一处宅子里私下关着，我查到时已不在了。想必她是猜到了实情，被生生折磨死的吧。这消息我已用之前的方法告知了正轩旧部，想必不用多久他便脱身回来了。”

“这样啊，我就说我大姐她傻里傻气，一辈子受人欺负——”穆天心欲强作镇定，声线却已抖得不成样子，又道，“外公，就没找到什么别的东西吗？尸首、骨灰、遗言、遗物？”

穆云山摇了摇头。

天心从小与大姐作对，彼此却也最为了解和珍重，因自己一时口快，间接导致大姐身死异乡，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一时间眼泪不受控制，连珠价滚了下来。可她自己却似茫然不觉，只缓了几口气，便开始向外公汇报这段时间的事情，偶尔语序失当，可毕竟逻辑清晰，详略得当，将一切说得明白无误。

穆云山默然看着，心里五味杂陈。这几个孩子中，月半虽相貌、头脑略显平庸，但性格上与自己已故的女儿最像，这孩子在十七岁的年纪凄凉死去，真让人扎扎实实又伤一次；天心则像极了父亲，无论头脑，还是个性中的冷静与倔强，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在变局中独立撑起一家门楣，到底该惊喜还是心疼；韬儿呢，根本上更像父亲，可是多一点优柔，这样的孩子走到哪里都应当是天之骄子，可竟在江湖最低处一遍又一遍地打滚、受难；至于小锦，全家上下都宠着、护着他，可是变故陡生，难说他内心受到的伤害究竟有多大……又想到穆家武功人品代代传承，上天却如此悭吝，不肯爱惜，不禁眼眶湿了。

天心又道：“我大姐的事，多亏了外公出手查明。至于后事，想必我爹爹会找机会回到之前生活的地方为她立一个衣冠冢，我们这边就不必太过操心了。倒是外婆和舅舅的身体、以及寻找表妹和信物的事，需要外公尽快着手裁夺。”

此间按下不表，却说穆清欢被李四挟着一路向北。

“李老前辈，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你年纪轻轻，管的倒多。”顿了顿，李四又道，“或者咱们公平交易：你告诉我信物怎么用法，我再告诉你我要去哪。”

“我告诉你信物用法，你榨干了我价值将我一掌打死——我这双死人耳朵还听得到你说什么吗？”

“哼，猾得很！那我先告诉你去哪，你再告诉我信物用法好啦。”

“你告诉我去哪，我再告诉你信物用法，你榨干了我价值将我一掌打死——我这双死人腿还有命去吗？”

李四气得低喝了一声，道：“废话少说，只要你告诉我信物用法，我保证饶你性命便是！”

“那万一你出尔反尔，榨干了我价值将我一掌打死——我这张死人嘴到哪里去说理啦？”

李四气得真想一掌将穆清欢打死，又强行忍住，道：“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仍然一道赶路便是，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说不成！我提醒你，你活着的唯一价值就在于这穆家信物，你若实在不肯告诉我，也就没有价值了。”

“哎呀李老前辈，说好了不做买卖做朋友，你非要赶尽杀绝。这样吧，刚刚路人说前边是一个大镇，咱们往那边去，你帮我采购几件衣服：要青色襦裙、淡紫外衫、月白色鞋子，简单的绣几道山水；还要两根钗：一根白玉的木兰花、一根紫水晶雕龙胆——这样式有点奇，市面上不会有现成的，不过龙胆开花好看，是我最喜欢的，可以画个图样请匠人定制，虽说要多花钱——”

“——你闭嘴！小小年纪罗里吧嗦。”缓口气又道，“帮你采购了这些乱七八糟，你便告诉我信物用法？”

“这可不成。万一你气急败坏，榨干了我价值将我一掌打死——我这个死人脑袋还有命打扮吗？”

李四气得直要吐血，有心狠狠打她几巴掌，又担心自己用力过猛把她打死。连日来他被穆清欢绕来绕去，话痨似的轰炸，脑袋早就成了浆糊，根本想不到穆家信物用法简单，可以自己琢磨；也浑忘了严刑拷打这一说，全程心烦意乱地被牵着鼻子走。

“李老前辈你别生气呀，有一首诗说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气出病来无人替。等闲白了少年头，君问归期未有期’。哎哎哎别打人嘛，这样暴躁对身体不好的。你呢，提一个要求，把信物暂时交给我，我来帮你完成。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