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高踪何处寻?遗世结庐有山林。
如今已乘黄鹤去,空倚此楼泪沾巾。
清欢来不及判断,闭着眼睛向后仰去,得皇甫托她一下卸去几分力道,然后顺势倒在了燕邶身上。清欢感到身子绵软,嘴唇抖个不停,额上全是冷汗,耽了老半天才确认自己并没受伤。再睁眼看时,皇甫已被李四打伤,虽与黎韬并肩作战,却因方寸已乱而显出颓势。
三人战做一团,李四忽然侧身发一招“月涌大江”,那是以伤换伤、不——自损八百但要人性命的打法!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清影疾行而来,势大力沉地一记劈在李四腕上,然后反手握住,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生生将李四去势刹住,拉过来与自己调换了位置,救下来皇甫性命。
那人三、四十岁年纪,眉目疏朗,衣着清贵,长身玉立着。因适才那一下伤得不轻,脸色苍白。只见他迎上李四惊怒之色,缓缓擦拭嘴角血迹,道:“四叔,您这是做什么!”
是李家新任家主、于二十八宿中排名第五的李无波。江湖传闻他的武功名不符实,如今看来,该是大大地深藏不露才对。
李无波又道:“虽说您惯常闭门精研武功,不认得穆家侄女和七仙阁的小公子,但既是晚辈,您为何不能让一步、非要致人重伤呢!”
李四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当初李无波继任家主,穆家诚然是给足了面子,清欢由爷爷带着,以晚辈之礼见过,因此与李无波算得上彼此认识;又曾听爹爹谈过李无波其人,这时假做哽咽着,上前行了一礼,道:“并非李老前辈的错,是侄女不好,因为区区穆家信物,穷追不舍、失了礼数,得罪他老人家。”一双剪水秋瞳硬是挤出两滴毫不做作的眼泪。
黎小韬一头雾水,李老四瞠目结舌。
恰在此时又两位赶到,是穆善并一位长眉僧人。其人身形瘦长、容色平和,额角处生了深褐色的老人斑,却是二十八宿中排名第一的澹台明。方才那声“蹲下”便是澹台大师所喝,他手上佛珠已散,纷纷捻在指间,如果不是李无波,澹台大师显然会弹指救人。
皇甫嘉岸蒙着陪黎韬上百草园求药的经历,勉强算是跟澹台大师打过交道,晓得大师有意搭救,心里亦一向敬重他为人,走到跟前很是恭谨地见礼。
穆善则急向女儿奔来,看她是否受伤。正要关切黎韬伤势,被清欢一把抱住,“哇”地一声,大哭不止,一边抽噎道:“全是女儿的错,弄丢信物、害表哥受伤…”渐渐哭得喘不匀气、打起嗝来。
非只穆善,在场均惊愕不已。皇甫嘉岸抽了抽鼻子:这扑鼻的茶香、总不会是澹台大师?
李四面上肌肉抖了又抖,终于忍不住喝道:“小丫头没完没了、比上次惹人烦厌更甚!你穆家信物早不在我手上了。”就听瞎眼老刘一声嗤笑清晰传来,皇甫嘉岸也不忍了,哈哈大笑,心里连赞清欢好大格局。
李无波从容清贵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抬手抱歉道:“清欢侄女,信物一事已经解决,有委屈你之处莫放在心上,我这个当伯伯的赔罪了。”又向穆善:“此事好大一个误会,连累贤弟劳心劳神,还要向侄女解释明白啊。”
穆善拉着清欢还礼,道:“不敢不敢,都是误会。”又对清欢道:“你表姐已使计拿回了。”这句话声音稍轻,但凭在场人的耳力,除了张小锥,想必都听得清清楚楚,其意自明。
天色渐晚,适才打斗惊起的鸦雀纷纷踏着暮霭归巢。李无波见重伤昏迷的燕邶,便称他和李四先到司徒山庄请人来接,于是告辞而去,穆善等也无异议。
余下众人徐行。因急于救治伤患,也便没有再行客套,由黎韬和皇甫轮流背着燕邶,清欢在旁稍稍扶着。想到司徒大师轰然逝世、李家野心深重,加之一行人中有老刘这个神秘莫测之辈,一时无话。只有张小锥回想着刚刚一波三折的打斗,跃跃欲试,可觑着老刘叔脸色越发阴沉,终于蔫了下来。
及至冰轮西斜,果然司徒山庄的人抬着担架、举灯来迎。再一个时辰,便到了司徒山庄。这中间张小锥磨破了脚,由老刘并一位家人陪着,渐渐落在后面不提。
总之黎韬等披着夜幕来到司徒山庄。
门前是灯笼和纸幡。风吹过,火苗舞起来;纸幡被夜露打湿,沉重地垂着。晓星渐沉,瓦片上映出最后一点光,油沥沥的。石兽上积着厚厚的水汽,像一层潮乎乎的汗。黎韬等被迎进门,见灯火明亮,众人来往匆匆地走在阴影里,衣裾和地面摩擦发出簌簌声响。在一片静默里,死亡显得嵬然巍然,好像非易于为事。
司徒大师的丧事乃由他的好友杨凌虚代为主持,这时走出来同众人一一招呼,关切穆善别来情况,又安排他们洗手洗脸、喝茶少歇。因燕邶伤势沉重,除了请名医延治,杨凌虚特意吩咐自己的弟子掬水月日夜照料。这女孩穿着水粉色底裙,外面素白色罩纱,裙裾上泥水溅得老高,显然受师父之命匆匆赶来。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犹似并未融入悲伤的氛围,但因为怕惹师父伤心,尽量地沉默乖巧。
这样对比之下,杨凌虚恍似又老了几岁,一应周详安排都写在他眼角或深或浅的纹里。
黎韬在忙碌的人里又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于自己有高情厚谊的徐髯。正要走上前去,被皇甫扯住了衣袖,想起徐髯在七仙阁用以交换的秘密,叹了口气,没有过去,心头像被什么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