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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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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回的目光其实只有一瞬间的胶着,便叫那人察觉了,当下一道锐利的目光扫来,她下意识便移开视线,这一挪便挪到了这方脸汉子身后的人上。  那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年轻男子,偏生长了双似笑非笑的眼,不知因为病弱还是什么原因,一直微微佝偻着身子,他身上那件好似染了些薄红的烟色长衫,衬得他面上有种模糊了性别的白皙。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精致和脆弱,没来由地让她想起了烜远公后花园的那一天,当下一阵恶寒。  隔壁桌那白衣公子显然也注意到这两人,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白色香粉扑梭梭地落在桌上,他赶紧拂袖挥去,心中又生出几分不忿,连与身边美娇娘调笑的心情也没了。  那青衣刀客径直向掌柜走去,掌柜见对方气势不凡这才没有怪罪他的不请自入,抬起一只眼:“抱歉啊这位公子,小店客满了,打尖您得自个在那边找个位子,住店可就得寻别家了。”

客栈顿时弥漫起一股微妙的自得气氛,就连最不济、蹲墙角的人都生出一股优越感,白衣公子更是难掩嘴角笑意,心情大好地续上一杯酒,嘴中哼唧道:“何用嗟迟疾,从来有先后。”

青衣刀客似是全然不觉,只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那有些油腻的台面上:“掌柜的可是上了年纪不记事了,须得我提醒一番?”

客栈里无数双好奇的眼睛都在偷瞄那柜台上的东西,肖南回也瞥了一眼,似乎就是张纸条,上面盖着红印。  然而那从不正眼瞧人的掌柜见了那纸条,却露出见了祖宗一般的神情,两片嘴皮子居然打了磕巴:“原、原来是钟公子,这都好些年没见着您了,怎的不提前知会一声......”  钟公子?不会吧。  她的耳朵动了动,突然觉得这店里的粗劣茶水分外涩口。  “银子掌柜的已经收下了,不知还需知会何事?”

掌柜的干笑两声:“就......敝店粗陋,合该备些好酒好菜相迎才是。”

青衣刀客收了那纸条,简短说道:“不必了,烦请掌柜的带路,我家公子身体不适,想要早些休息。”

掌柜的瞄一眼对方身后的人愣了愣神,这才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拿了客房的钥匙,向二楼走去。  肖南回的目光一直粘在那把“天”字号的铜钥匙上,见那杀千刀的掌柜的居然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的火苗蹭蹭蹭地窜上了天。  五十两银子啊。  那可是她一个小小队正整整半年的俸禄。  她盯着眼前空空的面碗,只觉得周围空气憋闷不已,就连女子笑声也分外刺耳。手中筷子应声而断,她拍案而起,追着那上楼的三人而去,身后伯劳见状,手忙脚乱地去收拾散在地上的行李包袱。  “等下!”

客房前的三个人齐齐回头,只见楼梯口站着个束发高挑的俊俏公子,面上有几分难以遮掩的怒色。  青衣刀客见状挑了挑眉,长衫公子依旧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掌柜的只得轻咳一声,露出一个装傻的表情:“何事?”

肖南回呼哧呼哧迈着大步走到三人面前,深吸一口气,还是先作一揖:“打扰三位。在下方才已经付过这间客房的银子,掌柜的收银子时也是颇为痛快,如今可是要将我赶出去睡马棚吗?”

掌柜的故意不看肖南回刀子般的眼神,含含糊糊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位钟公子早已提前包下这间客房,我虽收你一晚房钱,却并未说过是今晚的房钱。”

她大怒:“我今晚来投宿,难不成是要八百年后才来住?!”

掌柜的滚刀肉般笑嘻嘻:“公子说笑了,八百年后小店在不在不好说,公子肯定已经不在了。”

她头回遇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急过后反安静下来,想她年纪虽轻却也驰骋沙场、杀敌无数,竟还会栽在一家黑店手中?实在不行,就打架解决呗。  心下想着,她眼已经不自觉地打量对方三人,特别是那青衣刀客。  这档口,伯劳也拎了包袱追上来,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肖南回吃了闷亏,冷笑着看向那掌柜:“老哥这腰上布袋瞧着厚实,不知里面藏了多少宝贝,要是让心怀歹意的人盯上了,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可如何是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伯劳说出这话的同时,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长衫公子似乎微扬了扬眉。  掌柜的感受到了威胁,明显有了退意:“我只是个生意人,几位大爷莫要为难小的了。”

伯劳深谙见缝插针、讨价还价之道,趁机说道:“你这天字号房不是带个隔间么?我们与这二位公子各分半间如何?”

掌柜的下意识反驳:“这如何使得?虽说是隔间但也......”  “无妨。”

先前一直沉默的长衫男子突然开口,肖南回一愣。  那声音瞬间让她回到在永业寺大殿的那天。  同样的两个字,音调、音色、就连那份淡漠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萍水相逢,何必为难。”

长衫男子说罢、看都没再看她,径自开了门锁进了屋内,似有些疲惫地对还站在门口的青衣刀客招了招手:“未翔,我有些乏了。”

肖南回的眼珠子就粘在那只一闪而过的手上,那只修长的手上戴着一串质感不凡的佛珠,越看越眼熟。  那厢青衣刀客听闻不再多言,紧跟着进了里屋,二人将里屋隔断关好,又放下厚重帷幔,便再无声息。  肖南回的思绪还停在刚刚看见的东西上,有些愣怔,伯劳已经向掌柜伸出手掌:“好好一间天字号房,我们却只分得半间,劳烦老哥退还一半银子。”

掌柜纠结地小眼同山根挤在一起,不情不愿地掏出两个银元:“我没有碎银好找......”  他话还未说完,伯劳的魔爪已经伸向他的腰袋,搜出一个银元两个指头一用力,银元便从中裂成两半。  她将一半扔回给掌柜,另一半连同之前那二十两银子一起塞回包袱,拉着肖南回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屋内,“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一关好,肖南回便回过神来、压低声音急急说道:“我见过那两人。”

伯劳“哦”一声,踢掉脚上两只浸透雨水的湿靴子,低头自顾自地活动着冻僵的脚趾。  “我去永业寺那天在大殿门口见过其中一人。那人配的刀比寻常的长五六寸,我一早就注意到了。另一人我虽没见过他长相,但却记得他的声音。还有他手上的佛珠,还有......”她顿了下才犹豫着继续说道,“他身上有股味道,我之前在大殿上就闻到过。”

“味道?”

伯劳总算看了过来,“什么味道?”

“形容不上来,像是庙里陈年香灰混了什么草啊药啊的味道,有点苦。闻起来让人觉得骨头发冷,脑门发凉......”  “你形容的这是樟脑的味道吧?”

伯劳说罢使劲吸了吸鼻子,似乎并未闻到那股淡淡的气味,只分辨了一番确认无毒无害,便也不甚在意,冲肖南回使了个眼色,示意隔墙有耳,嘴上打着哈欠说道,“好了好了,折腾这一天,天大的事明日再说。”

肖南回不再说话,心里却迈不过这道坎。此次秘玺的消息暗中流出,势必会有各路人马闻风而动,她从阙城而来实是在明,比不得那些伺机而动的暗中势力。  而这暗中势力又有多重,其一自然是天成皇帝自己的心腹人马,毕竟不管秘玺是真是假,若是落入他人手中,定是要做一番文章的。  其二便是如今盘踞的碧疆白氏,白氏一直处心积虑想要翻身做主,若是能有秘玺助力便是顺应天意,说不准便能闹翻天来。  至于其三,便是如今散落各地、态度暧昧的地方势力。譬如离北地沼泽最近的霍州,霍州州中据守着曾与裘氏有君臣关系的沈氏,尽管土地贫瘠、农耕落后,但盛产煤铁、养了不少扮作船帮的私兵,夙家建都阙城后,霍州明面俯首实则并未称臣,只靠煤铁往来还维系着相安无事的表象,然其中形势之微妙或许一夜间便可瓦解倾覆,秘玺之事就是变数。  最后的最后,虽然涅泫王朝已亡了百年,但裘氏阴魂是否真的已经散去,还是此时此刻正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窥视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她在永业寺遇到的人是谁?再次相遇会是偶然吗?她的身份暴露了吗?今夜这间小小的客栈里究竟有几人怀着心思、又会在几时露出真面目呢?  肖南回冥思苦想,忧思甚虑。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长衫公子斜倚在床上,狭长的眼此时不再收敛光芒,流露出一种和方才完全不同的压迫感,左手摩挲着腕上的佛珠,不知在想什么。  青衣刀客正在检查门窗,几乎是每一个缝隙都查看了一番。  “未翔。”

丁未翔收敛神思,俯首应声:“主子早些休息,我来守夜。”

塌上那人却摇摇头:“今晚不必守夜了,这些天你都未曾睡过好觉,今夜好好补眠,接下来几天有事要忙了。”

丁未翔有些不解,仍坚持道:“属下......”  “好了,要你睡你就睡。”

男子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今晚有人替我们守着。”

窗外夜雨连绵,雨水中似乎还夹杂了些细小冰粒,打在瓦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肖南回彻夜未眠,稍有风吹草动便警惕睁眼。时而贴墙窃听,时而扒窗偷窥,一夜下来眼下乌青一片。伯劳倒是睡得颇死,一觉到天亮。  清晨时分,雨终于停了,外面却弥漫起大雾。折腾了一夜的肖南回疲惫不堪,终于支撑不住打了个盹,突然,一声轻微的撞击声在窗棂上响起,她瞬间清醒,爬起来才发现隔壁间人走灯灭早已空空如也,于是快速到窗边查看。  窗框上只有一处细小磕痕,像是小石子一类的东西砸到留下的。从窗边望出去,大雾不见边际,视野范围只有几丈远,目之所及倒是没有可疑人影,也再无声响。  伯劳也爬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得出一个结论:“这人扔石子的技术比你可差远了。”

她却有不一样的看法:“不善扔石子不一定不是高手,要知道今天这样的天气想要正好击中窗棂而不捅破窗户纸,倒也不是容易事。”

伯劳眨眨眼:“他丢颗石子便跑掉,是何意?”

她摇摇头,伸手置于窗外,确认雨已经停歇。  “收拾东西,去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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