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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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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宣旨已经过去十几日了,这短短半月可算得上肖南回有生以来最尴尬的一段时日。  夙平川身为光要营左将守西城门,平日经常带一队人马巡视京畿一带要道,肖南回身为光要营右将守东城门,偏偏东城门外便是禁军营,为了避免和许束那个倒霉蛋“短兵相接”,她只能龟缩在城门附近十里远的地方,巡视工作也交由手下完成。  可即便如此,每天早晚开闭城门之时,她还是会避无可避地和夙平川照上一面,一人在甲子大道东头、一人在西头,即便偶尔擦肩而过也从不说话。  几天下来,她手下将士已将她定义为不苟言笑的长官,她几次想要解释却适得其反,只得每日端着个架子,回到侯府时便觉得甚是疲惫。  雪上加霜的是,这才走马上任没几日,阙城便要迎一支重要车队入城,她与夙平川都少不了要打起精神来。  这事就要从那该死的皇帝老儿要选妃开始说起。  天成如今的这位皇帝在位已有近十年,此前诸如向各地征采良女入宫的事,似乎也只安排过一回,还是在登基后不久进行的。皇帝对子嗣一事似乎向来不冷不热,有大臣爱操心,多说几句便会被扣上一顶“干预立储”的大帽子。时间久了,大家念在皇帝正值年轻力壮、一时半刻也不会驾鹤西归的份上,便也不再提了。  群臣装聋作哑许多年,这话题却因为康王被刺一事又被提起来了。传闻康王被刺时,行宫内外无人生还,他的家眷妻儿也大都无人幸免,只有一人逃过一劫。这人便是康王之女崔星遥。  崔星遥生母是余家人,外祖是余禁老将军,舅舅是当今宗正余右威,她先前一直同生父康王定居在纪州,月前不知怎地突然兴起回了赤州拜访娘家。前脚刚走,后脚康王便遇刺身亡,纪州巨变,崔氏满门如今竟只得她一根独苗。  朝堂之上,余禁退出朝野博弈已久,余家看似风光,实则势微。余右威心知此次康王之死看似已入绝路,实则藏有转机。他心知崔星遥的身份,使她注定成为皇帝安抚纪州的一颗棋子。只要时机得当,皇帝便没有理由会拒绝。  康王头颅被送到阙城后没几天,余右威便在朝堂上声泪俱下地抒发感慨一番,随即提出将孤女送入皇宫的建议。  果然,皇帝对此事不置可否。要知道,没有被拒绝便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余右威目的达到便不再作声,可这阙城里其他几家权臣却都坐不住了。谁不希望送个二三女子到皇帝身边去?说不准哪天登上枝头成了凤凰,好处岂是一点两点?  自此,每日上朝变成了各家举荐良女的戏台子,皇帝不声不响地听了几日,终于发了脾气,言明现在正是举国备战时期,你们一个个不想着如何打胜仗,反而天天惦记着往老子床上塞人,是活腻味了吗?  群臣遂惶恐,此时太常卿李鲤不知从哪冒出头来和稀泥,进言称:纳一人也是纳,纳十人也是纳,不如干脆新开采选,征选各门良家女子入宫,他愿意一一人之力揽下这苦差事、绝不惊扰皇帝,且凡是应选的各家良女需携礼金些许,以表对战事的援助之意。  皇帝似乎就在等这道提议,终于心满意足地点了头。一众大臣瞬间有种被耍了的感觉,然而左右已经骑虎难下回不了头,只得恹恹退下,回家数银子去了。  于是,便有了今日她连夜守城门的结果。  若只是几名女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大阵仗的车队护卫?还不是因为美人们都是坐在金山银山上进城来的?  哼,皇帝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可怜她一个光杆将军,连个守夜的额外贴补都拿不到。  好容易熬到天亮,最后一批要入城的女眷车队也已进了城,肖南回顶着两个黑眼圈交接完毕后回到侯府,一进门杜鹃便闻声赶了过来,将一封信塞到她手中:“姑娘可算回来了,这是方才到的书信,说是从晚城送来的呢。”

肖南回接过信,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晚城来的信那便十有八九是郝白那家伙,连忙拆开来看。  郝白的这一笔字写得是龙飞凤舞,遣词用句又十足的繁复做作,她费劲巴拉地看了好一会才勉强分辨出其中意思,大体便是说:他已平安到达晚城,多谢她将花虬借给他,马他会好吃好喝地供着,等下月他来阙城云游问诊时便顺路带过来。之后又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甚是惦念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多年老友、生死之交。  最后的最后,那信的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钟离兄与姚兄恐非同路人,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小字被涂抹来涂抹去地改了又改,足见落笔之人的纠结心情。  肖南回这厢正看得有些纳闷,杜鹃装作转身收拾门口的杂物,时不时地回头向着这边偷瞄。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人的信啊?看这么久。”

她连忙将信折起来,胡乱揣进袖里:“晚城的一个朋友。”

杜鹃瞬间嗅到了些许“奸情”的味道,连连追问道:“我倒是不知,你还有晚城的朋友。不知是男是女啊?”

肖南回深谙杜鹃心思,面无表情回道:“男的,是个喜欢涂脂抹粉的江湖郎中。”

杜鹃仍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一把拉住肖南回的衣领,谆谆教诲道:“郎中好啊!以后有个病有个灾的不愁没地方治啊。而且给人治病那也算是有个一技之长,将来是饿不死的,你这种管不住银子的就该找个这样的......”  肖南回颇头疼,杜鹃这喜欢乱做媒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她过了十六岁生日,杜鹃便一直明里暗里地寻觅着城中各家未娶妻纳妾的年轻才俊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潜在对象。  肖准一个大男人,自然是操心不上这些事,杜鹃就不一样了,只要一有机会便拉着城中各大户人家的丫鬟婆子们东扯西扯,总能时不时地寻觅出个好儿郎来,拐弯抹角地要介绍给肖南回认识。  然而肖南回的脑筋在这方面向来是有些转不过弯的。起先她完全不明杜鹃心思,只道是去见客吃饭,人家要吃酒便陪人吃酒,人家要赏花听曲她便陪着赏花听曲,可到最后这客人总是把话题引到奇怪的地方去。来来回回几次后,她这才回过神来,以后只要是杜鹃撺掇的饭局,她是坚决不会去的。  近些日子肖准那边时常有事,府中氛围有些沉重,这档子事已经好久没听杜鹃提起过了,如今竟然将注意打到了郝白头上,她也是哭笑不得。  左思右想,她觉得不如趁此机会把这事说清楚。  “杜鹃姐,我现下并无嫁人的打算。”

杜鹃这才停住,一双丹凤眼转到肖南回身上,上下凌厉地打量着:“能说出这话来,是心里有人了?”

肖南回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已掩饰不住,杜鹃正要追问,门外传来些响动,一个人影迈进门来,正是肖准。  “正要找你。”

肖准目光落在肖南回身上,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嗯?侯爷找姑娘何事啊?”

杜鹃注意力被分散,暂时忘了方才的那茬事。  “宫里来了消息,叫你即刻进宫谢恩。该打点的我已叫人都准备好了,让杜鹃帮你换身衣服,不要耽搁了。”

前几日肖南回天天想这事的时候那皇帝是半点动静也没有,这几日不想了皇帝反倒找上门来了。  杜鹃手下利落,将她收拾妥当也不过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临出门前又塞了个锦盒在她手中。肖南回瞧着眼熟,似乎是先前在霍州时郝白送她的东西。  “别盯着看了,是你拿回来的东西。我都请人看过了,确实是好东西,给你用都糟蹋了,不如趁这机会带进宫去,说不定皇帝一高兴又赏你个好差事。”

肖南回有些无语地上了马车,进了三层宫门后还在想着那句话。她用怎么就糟蹋了呢?  脚下踏着白玉石,左右两边是闪耀的琉璃瓦,偶尔路过的一两个宫人也都生得甚是白净,举止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养尊处优。  肖南回又默默垂下了头。好吧,横竖这么一比,她确实是个粗人。  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总算到了尽头,一名内侍模样的人孤身立在那里。与寻常穿着深红宫服的内侍不同,那人一身玄色,还佩着玉冠,一看便是个管事的。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是张意外清隽的脸,眉眼十分乖顺的样子,半点没有寻常管事那狐假虎威、咄咄逼人的气势。  肖南回今日穿的是新官服,虽然束发戴了官帽,但仍能看出是女子。那内侍官见了面上却无半点探究惊讶之色,足见沉着稳妥之处。  肖南回见状连忙行礼,报上身份:“在下青怀侯府肖南回,此次进宫是为当面叩谢圣恩。不知内侍官如何称呼?”

那看着极面善的内侍笑了笑,眼角有温和的笑纹:“见过肖大人,在下单将飞,是陛下身边的中常侍。之前陛下特意叮嘱过,让我在这候着您呢。”

这内侍官当真好说话,肖南回微微松口气。  “原来是单常侍,我第一次进宫,诸多规矩都不甚明了,还请常侍多多担待。”

单将飞微微颔首回礼:“肖大人莫折煞小的了。陛下如今在东暖阁泰和汤苑沐浴,请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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