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句“你在我心里”脱口而出之后，两人之间的空气有一瞬间是凝滞的。

法海听着心脏怦怦地跳动，每一下都重如擂鼓。在他心里，盈袖是皎洁明月，是心之所向，是不可亵渎的神明。

可他更明白，自己在盈袖心中，不过是无尽岁月中打发时间的小玩具。

那些被他牢牢记在心里不断回味的记忆，不过是这条没良心的小龙随意扔到犄角落灰的一颗弹珠，甚至相同样式的弹珠，如果仔细去找，还能随随便便就找到一捧出来。

可他不能再等了，她缥缈如春风，转瞬便在千里之外，谁知道这次告别之后，还有没有所谓的再见之期。能得仙人一次驻足就已经是大幸万幸，希求再三是贪婪。

盈袖是真的错愕，她重新回想与这孩子相处时的细节。微微启唇，一声清浅的叹息自她的唇齿间逸散。或许她早该知晓，毕竟一切都早露端疑。她想说些什么转移下话题，把这一刻的尴尬含糊过去。

可是，谁能忍心去敷衍捧着一颗赤诚之心的佛子呢？

法海闭着眼，敛目垂首，一手在前，惯常持着佛礼，端得一副礼让世人的慈悲模样。可他全身上下都写着孤注一掷，盈袖甚至能从他不安地轻颤着的睫毛上看出，他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又把审判的权利尽数交出。是非全在她一念之间，盈袖张了张嘴，搜肠刮肚的寻找着合适的说辞，最后颓然放弃。

“佛不应该有情爱。”她说。

法海是一个和尚，一个有慧根且勤勉的和尚。可如今，他是一个心有迷瘴却堪不破的和尚。

“法海明白。”这个和尚依旧低着头，言语中带着不该有的轻松。“心中有了情爱，就已经是破戒。法海知错，多年前，已经受过惩戒。”

随着他的诉说，时间似乎飘回到了多年前——

那个酷热难耐的午后，知了在树上歇斯底里的唱着情歌，为它心爱的姑娘指引着方向。戒律堂里，法海跪在佛像前，生受了八十棍。

情爱究竟是什么？盈袖走后，法海参习佛法之余，免不了追寻这个问题。再寻常不过的事发生在寺庙里，就如夜明珠之于黑夜。一水的师兄弟，一水的和尚，一水的懵懂。年纪最大的师兄让他去问师父。

师父是个爱笑的老和尚，他告诉法海，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情爱就已经在他心里了。然后笑着嘱咐他去戒律堂领八十棍，如果挨了棍子之后还想知道什么是情爱，就换了俗家的衣服，下山去看看。

法海领了棍子，换了俗家的衣服就要下山，他不明白问什么师兄弟都一脸的舍不得，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俗家的衣服也不是没穿过，之前去给盈袖买猪蹄，他还穿过裙子呢。

傻乎乎的小和尚穿着俗家的衣服下了山，看遍了情爱，也听了一肚子关于情爱的故事。可他依旧是个小和尚，他记得守戒，记得理发，记得降妖除魔惩恶扬善。甚至不知道自己只想知道什么是情爱，为什么就要领棍子。

他以为青楼里的姑娘最懂什么是情爱，所以他去问盛名在外，连任了十年的花魁娘子。可是花魁娘子告诉他，她能做了整整十年的花魁娘子，秘诀就是断情绝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