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他了? 她在说什么……? 少年看着她,面露恍惚。 记忆里,也是这样的夜晚,浴池外灯火通明,红烛摇曳,他写完最后一首和歌,不知为何,眷恋地看了两三遍,才叫人递给她。 那是他人生中唯有的一次,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却丝毫不觉得躁郁。 他知道她第二天就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你放过我好不好。”
那夜窗外小雨,下到后半夜才停,雨滴从檐下滑落的声音,他到现在也还记得清。 现在,她的眼泪砸进水里,也是这样滴答滴答的声响,和那一夜的雨声渐渐重合。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没有父亲母亲,没有少主大人,没有我配不上的笑,也永远不会开心了。”
抬头看,她脸上的血被水冲过,变成了淡淡的绯色,就像是成婚那晚,抹过的胭脂。 “你满意了,就放过我好不好?”
少年呼吸一顿,突然弯下腰,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片刻后,他看见什么东西在往下坠落,除了血,还有一滴一滴的雨水。 【鬼舞辻无惨:悔意值10%】 “由不得你……” 他呕着血,乌发散落,只露出白得病态的侧脸,片刻后,他掀起眸看她,桃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偏执,重复道:“由不得你。”
她像是被吓坏了,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搅动满池的温水,产屋敷无惨将她提起来,攥住她的脖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她哽咽,哭着去掰他的手,产屋敷无惨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手指,睫毛快速地颤抖了几下,带着哭腔:“我说过,捉你回来,你往后便是我的狗,一条狗的感情,我不在意!”
下一刻,一根簪子插进他的手腕。 他震惊,下意识松了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摔在地上,乌发散落,嘴唇颤抖,显然是怕极了。 他抬起手,将她吓得一抖,只以为他要报复她,要杀掉她了,少女短促地哭了一声,把自己的脑袋抱了起来,等待着他的报复。 但他只是茫然地、轻轻地,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摸上了那一根簪子。 这上头是极好的青玉,触手生温,他送的礼物里,她最爱这一支。 这一个瞬间,他的脑子里,竟然连半点思绪都没有。 只有痛。 纯粹的痛。 外面火光明灭,少年艳丽的脸庞也半明半暗,他握着手腕上的簪子,低头看过来,桃红色的眸中满是雾气,分明是害死了许多人的鬼王,这一刻,却有种破碎的脆弱感。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一时间连哭和害怕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崩溃大哭,哭着喊他:“少主大人……” 她求他:“你叫他们停下来,不要再做坏事了,不要再害人了……” “停下来?”
他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轻笑了一声,将簪子扯出来,给她看自己快速愈合的手腕:“葵,我变成了怪物,食人血肉,不能见光的怪物,如果不进食,我便会饿死,我怎么停?”
她像是被吓到,爬着往后躲了躲,少年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像是一个茫然又野蛮的孩子:“你教教我啊,要怎么停?不杀人,我便会死,难道你想我去死吗?”
“你……我、我给你吃。”
她呜咽着,一边为自己这时候竟然还在心疼他,自己还控制不了去爱他而感到羞愧万分,一边又无法抗拒他的示弱,他这样的语气。 “我不想死。”
他停在她面前,看着她。 痛苦积累到了极致就会化作深切的疲惫,他累了,她离开的这些天,他没有一日睡得安稳,现下,他痛够了,也让她痛够了,他不想计较了。 “来陪我啊。”
这些天的折磨、筹备,他的屈辱和愤怒,在此刻尽数化作了一道执念,或许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他的那些恶意,就尽数被一个念头裹挟。 ——下来陪他。 他好孤单。 “你陪陪我,你疼疼我……”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近乎哀求:“我好痛,好痛啊,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那支簪子……我怎样给你梳头,挽发,如何将它戴上去,那时候你对着镜子朝我笑,难道你都忘了吗?”
她不说话,只是哭,哭着摇头,她没有忘,她怎么会忘?但是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她的世界黑白分明,她不可以去做一个坏人。 “我说过……”见她拒绝,少年脸上的软弱霎时间尽数消散,化作了一种阴鸷的偏执。 他把手指划破,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由不得你。”
只消把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东西,只要她也变成了食人血肉、不能见光的怪物,她便会理解他,便能知道,这世界上,唯有他是可以和她作伴的人。 君如磐石,我似蒲草。你我夫妻,理应如此。 她像是看明白了他的意图,愣了一下,立即从怀里掏出几张符咒,刹那间,火焰流转,浴池的水蒸发了大半,视线里一片火光,少女被吓坏了,她不知道,这一次叶王给的符咒,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威能。 那些火像是有着灵智,没有伤她分毫,只是片刻间就将这座院子都焚烧殆尽了,她站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手脚发软,嘴唇颤抖,好一会,才哭出来。 少主大人死掉了吗? 被她杀死的……? 她呜咽着往前看,原本少年所在的地方,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同那些木石一样化作了灰烬。 但下一刻,她的脖子又被人攥住。 “你是真的想杀了我。”
他贴在她的颈后,声音阴冷而又愤怒:“你果真这样心狠。”
说完这句话,他便用力咬了一口她的脖子,牙齿刺进来,真真切切地吸食着她的血液。 血液被他吸吮,她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快感,他像是也渐渐沉迷,脖颈处的力道下意识收紧,少女感到窒息,面色潮红地去掰他的手。 他不许她挣扎,另一只手攥上她的腰,她一颤,呜咽着哭,却不能挣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然后一把折扇飞过来,产屋敷无惨一顿,下意识把她挡在身后,受了这一击,呕出好大一口血来。 抬眸看,昏暗的夜色下,麻仓叶王就站在那里。 在这样的夜晚,他和从前也没有半分区别,绣着竹纹的狩衣依旧洁白如雪,不染纤尘,脸上也不似他们这般脏乱狼狈,好像是刚刚在小楼里用过茶,听过雨,悠然自在,漫步中不经意走了过来。 两个少年对峙,谁也没有开口,片刻后,麻仓叶王收回自己的折扇:“我可以放你离去。”
他接着说道:“只消你与我立下灵契,从今往后,不再伤害夫人。”
“你算什么东西?”
产屋敷无惨听着这样的话,又听见他这样喊自己的妻子,只觉得万分恶心。 “与两面宿傩那一战,你受伤不轻吧?”
他抹掉嘴角的血,极尽讽刺:“叶王大人,听说今夜,你的右手始终抬不起来啊。怎么,就这么喜欢在别人的夫人面前逞英雄?”
受伤不轻……? 少女一愣,就听见麻仓叶王平静、淡漠的声音:“杀你,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