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顾渊决定让自己变得锋利,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骨子里本身就带着种近乎玩世不恭的傲气,说到底,他也曾经是在纨绔子弟堆里混出来的大狐狸。
只是后来家教足够严,这辈子天剑阁又是正道大派,最后才养出了一个顾渊这么一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剑尊。
大乘期震怒之下,整个寝殿都在轻微的震动。
“……你是不是不想要舌头了。”郁荼的蛇瞳逼成极细的一条直线,他看着顾渊,心爱之人被侮辱的感觉让郁荼只想捏碎这个胆大妄为的魔修。
但心底深处,没有来由地涌起一股蚁噬般的痛楚。
顾渊在这样的威压下,甚至能感受到胸前肋骨隐隐的闷痛。
但这人不退反进。
顾渊浅笑着与郁荼对视,“是吗?”
“那尊上怎么还不动手呢?”
“……
本尊不会吗?”
窗外在这一瞬间乌云密布。
顾渊撑在地上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他在探查身周的情况。
如果不是顾渊神志清醒,并且知道在此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会察觉出万魔界中的种种异常。
顾渊不是神,他没有办法去探查此界的本质,既然这样,就只能由郁荼下手。
所以,顾渊在想,如果郁荼这边出现波动的话,有没有可能将藏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引出来。
否则万魔界庞大如此,他就算能一寸一寸地摸过去,郁荼肚子里那颗来历不明的蛋胚也不一定会给他们这么长的时间。
顾渊抬按在郁荼的手背上,然后顺着那只手上崩起的青筋摸到指骨,再捏着看似狠厉却力道不足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
“尊上这威胁还真是软。”
顾渊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修为低劣,却又有和自身实力不匹配的野心,妄图用一点感情从魔尊这里得到更多好处一样。
“真奇怪,”顾渊似乎在自言自语一样,“尊上不是对鸢如一往情深吗,这才几天,就对另一个男人,
纵容万分。”
他凉薄又觉得好笑似的停了一下,抬眼和郁荼对上目光,大概连魔尊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在用什么样的神情注视着顾渊。
那目光像是快要碎掉一样。
……
顾渊剩下的话梗在喉头,差一点点就要说不下去了。
但如今的情况,带着郁荼早日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尊上到底是将我当成鸢如夫人的替身,还是真的对我动心了呢?”顾渊亲昵地用脸侧蹭了一下郁荼的手指。
“……令人发笑。”郁荼反手捏住顾渊的下颚,强迫这人抬起头来看自己。
魔尊红着眼睛,一字一顿,“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尊上难道不该好好给我留个教训吗?”顾渊轻声问他。
他们两个,明明郁荼才是那个居高临下的上位者。但只要有一个外人站在旁边看,就会立刻发现,坐在地上,甚至是有些狼狈的顾渊才是两人中的主导者。
郁荼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另外一只放在床上的手,将纯白布料攥出一片褶皱。
……
顾渊扯了下唇角,声线带着笑,“怎么?尊上不会是不舍得吧。”
窗外风雨将至,空气中都带上了凝滞的水汽。
一边分心注意万魔界的变化,一边继续刺激郁荼。
每一个字说出来都轻易而讽刺,每个字说出来之前都在心中斟酌万分。
顾渊终于开始试探郁荼被掩盖的记忆。
“外界都说尊上修的是无情道。”
他拉着郁荼的前襟将人向自己的方向扯了点。
“原来就是这样的无情吗?我倒是开始怀疑您腹中的蛋胚到底是鸢如夫人的,还是其他哪个……”
他剩下的话没说完,因为此时,顾渊已经被郁荼扼住喉咙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修士对于呼吸的需求已经不是那么必须了,但颈部直接连着周天大穴,被人握在手里的感觉当然不会好。
顾渊有些吃力地扣住郁荼的手腕,皱眉让自己向后挪开一点。
“……你该死!”郁荼咬牙,一滴滚烫的眼泪直接从他眼中落下,砸到顾渊眼睑上。
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兽类,无声的哀鸣。
……
即使顾渊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最佳选择,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后悔了。
就在顾渊打算就此停下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寝宫外有人在靠近。
不是魔宫原本的修士,而是一个顾渊从来没有触碰过的气息。
……这人会是谁?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查看郁荼的情况?
那人只到了寝殿门口就停下了,没有人拦他,,这人却也没再向前。
——他在犹豫。
如果这人真是郁明世,或者是郁明世派来的人。那么他在发现郁荼这边出现特殊转变的时候确实应该快速赶来查看。
但郁荼也并非是一具认人鱼肉的傀儡。
他有自己的思想,只是现在被郁明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掩盖了而已。
若是这人贸然出现,郁荼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些印象。
所以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谨慎查看,能不出现就不出现。
……
“尊上别这样,”顾渊几乎是气声,但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落下风,“看上去真像恼羞成怒。”
!
郁荼手指在颤抖,只觉自己的心脏在被眼前人捏在手中不在意地把玩,那种被亵渎被轻视的折辱让他神色间几欲癫狂,全是压抑不住的隐忍。
“您要是真爱鸢如夫人,现在也不会有我什么事了。
口口声声说对一个女子情深似海,还怀着你们两个的孩子选新情人。
对了,以男子之身怀鸢如夫人的孩子,这样的鬼话,尊上不会觉得有人会信吧。”
顾渊话音刚落,只觉身下耳朵寝殿整个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若是在现世,这大概都能算是地震,而放在这里,明显是幻境的根基受到了震动。
外面那人再不敢犹豫,快速朝郁荼两人所在的地方走来。
顾渊几乎是一瞬间就在门前设下了阵法,丹田中的十四嗡鸣不停,随时准备出鞘应敌。
而同一时间,顾渊颈间一阵温热,粘稠的血红色液体从他的颈间流进衣领,片刻时间就像衣襟染的不成样子。
……
顾渊震惊地扶住郁荼后背,“阿荼?”
郁荼止不住的呛咳出声,掐住顾渊的那只手已经失了力道,另外一只手迟疑地捂住唇,血液就从指缝中往外渗。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什么了?
“郁荼?”顾渊心下颤抖,直接将郁荼扶起靠在床沿,手下已经将灵力输进郁荼的经脉。“郁荼你看我,到底怎么回事?”
“……滚!”郁荼抬手躲开他的触碰。
他的丹田隐隐作痛,无情道修的就是无情无怨,而刚才那一段,他心绪翻涌之下,直接动摇了心法根基。
修真界的大忌也不过如此了。
顾渊当然不会走,“……是蛋胚的原因吗?哪里疼?郁荼,你说话。”
郁荼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心下全是酸涩的苦楚。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鸢如的侮辱,无论嘴上说的有多冠冕堂皇,有些事情怎么可能是能代替的呢?
这个人,他在看见时的第一眼就想要亲近想要触碰。只是看着他站在长廊上,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就觉得欢喜,想要永永远远地留在自己身边。
自修炼无情道始就一片沉寂的世界陡然间出现亮色一般。
只是他真实地认清这份感情时,自己已经和顾渊说了所有的一切。
所以现在就全都是错的了。
郁荼原本是想将这些都说给顾渊听的。
但大概是之前自持身份,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与一个小魔宗的外门弟子做解释。而现在又闹得太过难堪,怕是以后都没有解释的机会。
“你现在……就出去。”郁荼冷冷将身上的人向外推开,“从此以后,也再不用过来了。”
“本尊不想再看见你。”
顾渊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不管不顾了,只抿唇去探郁荼的手腕。
但大乘期的修士哪是他能制住的,即使郁荼唇边仍有血液不断溢出,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躲开顾渊。
“本尊说的话你是听不见吗?”
“郁荼——”顾渊突然凶人,“你能不能乖一点。”
……
理智上,郁荼甚至想要将顾渊捅个对穿。但仍然残留的肌肉记忆让他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渊整个脖子都沾着血,刚才争斗之下,也蹭了一些到下巴上,看上去吓人得狠。
他只冷冷地看了郁荼一眼,就将全部心神放在检查他身上的伤势中。
而留下魔尊一个人……默默委屈慌张。
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
面前这个尸魁门外门弟子刚才端着那一副又渣又狠的模样时,郁荼还能一边在心中暗恨一边维持面上的狠戾。
但现在,他这样对自己的伤势焦急时,郁荼却只觉得委屈。
凭什么刚才对自己那副样子?凭什么说那么多伤人的话?
“你……”
“尊上,你在里面吗?”
顾渊手下一停,连带着郁荼的神色也凝滞一瞬。
顾渊在郁荼开口之前按在了他的唇上,“别说话。”
这个只有金丹修为的外门弟子居然在命令我。
而且是在刚才那样过分以后。
他是就吃定自己不会做什么吗?
郁荼下半张脸上都粘着血,比起顾渊要狼狈更多。此时瞪着人的样子,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都称得上惊悚。
但在他这里,只有中说不出来的漂亮病态。
……
顾渊在人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极轻微地在郁荼耳边道歉,“对不起,刚才不该说那些话。
……等你恢复以后,想怎么罚我都可以。但阿荼,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在说什么……
郁荼下意识在心中问道,但顾渊明显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意思。他大致能感觉到到郁荼大概是神魂有些不稳固,从须臾芥中拿出两颗丹药放到人嘴边按进去,大部分心神还是放在门外的来人身上。
……所以,他为什么不看我。
郁荼这样想道,延伸在地上的蛇尾焦躁地缠在矮几边,尖端在地上拍了两下。
于是,魔尊也将神识放到了门外。
和顾渊不一样,金丹期修士只能大致地探查到一个虚影。而换成郁荼,他甚至能直接在脑中勾画出来人的样貌修为,甚至是其他更加细微的信息。
万魔界作为魔界的中心,其中包罗万象。就像是当年守门的双生魔,郁荼在这里,见过无数长相奇异的修士。
但门外这个,有种让他不适的诡异。
是个男子,披头散发,身形佝偻。
他明显是在时刻注意有没有人朝他这边走来,肮脏的头发沾满深色的块状血痂,而腰腹之下,有一条和郁荼如出一辙的庞大蛇尾。
……
这是……谁?
郁荼问自己,他感觉到了熟悉,但有个名字近在唇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门外,郁光风十指抠在门上。
他很不舒服,浑身一下一下地抽搐不止。
这是他人族的身体强行与九婴融合留下的隐患。他不像郁荼,从小就被郁明世注入血脉,后来又有白岚动手压制,让血脉以缓和的方式完全浸入身体。
他是在那一战以后强行唤醒,若不是原本就有一半的蛇族血统,根本不能幸存到现在。
……
他又抽了一下,手指几乎拿不稳玉瓶。
刚才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整个万魔界都在震动。
而造成这一切的郁明世现在根本不可能移动,只能让他来探查情况。
郁光风抬手将手上的玉瓶打开,里面黑褐色的血液全都倒在了地上。
落地的瞬间,这些血液并没有像是普通的液体一样摊成一片,而是直接化为数条小蛇一样的细线,自发朝寝殿内游去。
这是九婴的血液。
即使是腐败的,但上古凶兽的血脉传承之下,也会去朝郁荼靠近。
只要两者融合,郁荼就会被九婴的本能蛊惑。待那时他再进去,当然不会被发觉。
这些天,每当郁荼真实的记忆有要复苏的趋势,郁光风都会这样来一次。
想到这里,他面上就浮现出一丝轻蔑。
昆仑镜本身就是上古法器,修士沉入其中,就如同沉入一片被人控制的小世界,换句话来说就是进入了一次新的轮回,怎么可能挣脱。
也有那么几次,郁荼似乎回归清明。
郁光风甚至能记起他的这个弟弟,是怎样绝望又不屈地看着他。
即使在九婴血液的影响下,脸侧的蛇鳞已经刺破皮肤,他宁愿用手指弄伤自己维持理智,也不愿意继续沉入幻境。
他想要回去,那双眼睛这样说。
郁光风就会先躲在一边等他力竭,等到郁荼只剩最后一点自我意识的时候才出来嘲讽。
他会告诉郁荼,顾渊根本不会找来。
万魔界上下早就已经被封住。
“更何况,他就算进来了又怎么样呢?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认出他吗?那个正道门派出来的剑修,不会在一个照面就被你杀死吧。”
郁光风很享受郁荼陡然惶恐的眼神。
那么长的时间里,九婴血脉下,他的双腿一点一点被捏碎重铸,记忆被抽取揉捏,即使这样都没有露出一点软弱的弟弟,却在他这句话下溃不成军。
两人都知道这才是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郁光风在门口兀自笑了一会。
他想今天也要看看郁荼狼狈的样子,如果他又恢复神智的话。
而房间里面,顾渊单手捏住最后一条血蛇,将其放进玉盒中,起印封住。
抬眼时刚好和郁荼对上视线。
唇角仍然沾着血的魔尊靠在床边就这么看着他,然后随机偏开。
“这是什么?”
郁荼垂在身侧的指尖缓缓收紧,他觉得顾渊手上的东西让他很不舒服。
但与此同时,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在身边的原因,他又觉得很安心。
顾渊两只手指捏着玉盒转了一圈,“再看吧。”
“得先把外面那个东西抓住,才能回答您的问题。”八壹中文網
小小的不满意让郁荼轻轻抿了下唇。
然后,他就被顾渊用湿的巾帕轻轻按在唇角擦擦。
擦完以后被亲了一下。
尸魁门的外门弟子一点没有要反省的意思,转身钻进了床底。
郁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