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的陆沉渊、苏修墨等人,也与李大人一样,关注着顾昭雪的一举一动。
陆沉渊几次与顾昭雪接触,便知她不似寻常女子——寻常姑娘家看到死尸,不是吓得惊慌失措、高声尖叫,便是脸色苍白、惴惴不安。
可顾昭雪呢?她冷静理智地可怕,甚至在顷刻间的工夫里,便能让号称铁面无私的李大人,对她网开一面,让她自证清白。
思及此,陆沉渊微微勾起嘴角,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倘若顾昭雪真的跟定远侯府被污蔑流放一事有关,就凭她这份从容和心机,想把聘礼偷梁换柱,完全是有可能的。
不远处的顾昭雪低头看着赵二柱的尸体,又看了看大石头以及尸体周边的情况,眼底隐隐有了一抹笑意。
却见她蹲下身子,停在赵二柱尸体的头部,朝着音若伸手:“一号刀给我。”
音若也不迟疑,从怀中摸出一个软牛皮制作的袋子,像画卷那样地卷成一团,用绳子系着。只见她解开绳子,刷的一下抖开,牛皮袋子里那一排形状怪模怪样的刀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底。
不等顾昭雪吩咐,音若先把袋子里放着的手套递给她,等她戴上之后,才递给她一号刀。
这牛皮袋子里的所有刀具,都是顾昭雪画了图,然后让音若找铁匠铺子专门打造的,跟她前世用的那一套很相似,是法医专属的解剖刀。
“她不是医女吗?身边不带个药箱,带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匕首干啥?”苏修墨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好奇。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只看着顾昭雪的动作。
却见顾昭雪拿到了刀之后,便手脚麻利地开始给赵二柱剃头发。
“这这这……她她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怎么敢随随便便给人剃头发?不知道死者为大吗?”苏修墨聒噪地在一旁跳脚。
陆沉渊抬了抬眼皮,略有些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凉凉的开口:“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医女,而是仵作。”
苏修墨看出了陆沉渊的鄙视,他顿时觉得有些委屈,因为他之前调查顾昭雪的时候,没查到她还会验尸。
这个差点成为定远侯府长媳的女子,人们眼中的乡野医女,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查不出来的?
李大人和一众官差安静地看着顾昭雪的动作,等她将赵二柱的头发剃光了之后,才问道:“昭雪姑娘,可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来了,我可以确定,赵二柱是他杀。”顾昭雪看着尸体的头部,缓缓开口,“从尸体的僵硬程度看,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入夜时分。”
“何以见得就是他杀?”
“自杀的人,会在石头上将头部的每个地方都撞一次吗?”顾昭雪轻笑,“大人请看,赵二柱的致命伤乃是头部的撞击伤,他的头部一共有七处撞伤位置,分布在头顶、后脑勺、太阳穴等不同的七个位置。如果是自杀,他头上的伤处绝大部分可能只有一处,就算撞击多次,也是叠加在同一位置。而造成赵二柱这种伤势的,只可能是有人拿着石头敲他的头,还敲在不同的位置。”
李大人听了顾昭雪的话,伸手捋了捋他那半寸长的胡须,深思之后,点了点头:“姑娘言之有理,但这也仅仅能判定赵二柱为他杀,不能洗脱你的嫌疑。”
“大人别急,我当然还有别的证据。”顾昭雪说着,便将赵二柱的手抬起来,再次开口,“赵二柱的指甲缝里有一些东西,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他在被人谋杀的时候,挣扎过程中抓破凶手皮肤所残留的皮屑。从指甲缝里残留物的数量来看,凶手被抓伤的还挺严重,一天之内绝对没办法恢复,所以凶手是一个手臂、脸颊或者脖子处有抓痕的人。”
“再者,便是这地上的脚印。虽已经是春意阑珊时节,但林中树木遮天蔽日,水汽缭绕,土地湿润绵软,脚印留在上面,不会很快消失。赵二柱尸体附近,除了我和婢女,再就是今日大人带人来的时候踩过的脚印,但这些痕迹都是新的。唯有那一处的脚印有些模糊,可依旧能看得出,脚印的主人是一个脚长八寸的人,这么大的脚印,怎么可能会是女子?”
“大人且看那处脚印,虽然有些模糊了,但却能看得出左右两个脚印一深一浅。能造成这种结果的情况只有两个,第一是路不好走,在突发状况下用力不均,比如人崴脚的时候,完好无损的那只脚会受力更重,脚印会深浅不一;第二便是这走路的人,本身双脚用力不均,也就是我们所知的……瘸子。然而大人也看到了,这里虽是山林,但地形平坦,附近也没有凹凸不平的路面,突发状况的可能性极小。”
“所以综上所述,杀人凶手应该是一个身上有抓痕,脚长八寸且双脚有疾的男人。”
顾昭雪一席话侃侃而谈,证据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那么有说服力,而她所说的一切,在某些地方与李大人的怀疑不谋而合。
这么一来,李大人是真的不会再怀疑顾昭雪了。
林中陷入一种诡异地沉默,顾昭雪也不急,掏出帕子将一号刀上的毛发清理干净,然后递给音若,让她收起来。
随后她将帕子折叠起来,揣入袖中。
“姑娘心思缜密,聪慧过人,短短时间便能找出如此多的蛛丝马迹,本官佩服。”李大人朝着顾昭雪赞叹,然后对身后的官差吩咐道,“按照昭雪姑娘所言,找到身份特征符合的男子,全部都给本官带回县衙。”
“姑娘,方才李大人他们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这个领路的人,走路也是一瘸一拐,他的脚似乎也是长八寸呢。”音若适时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旁的赵大栓身上,其中一个官差走过来,撸起他的袖子,那暗红色的四道抓伤赫然在目。
瘸子、抓伤、脚长八寸的男人,与顾昭雪说的特征十分契合。
赵大栓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即便他什么也没说,可众人都已明白,他这是认罪了。
“李大人,我可以走了吗?”顾昭雪声音浅淡,问着。
随着顾昭雪的话音落下,陆沉渊的眸色逐渐深了起来——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