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雪看着周夫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淡笑。
周夫人明明很紧张,就怕落梅碰到了才参加宴会的某位夫人或者千金,但她却只能强忍着,怀揣着焦虑的心情,与这些名媛贵妇说话谈笑。
忽然间,顾昭雪心中生出了些许逗弄的心思,她上前一步,走到周夫人面前,解释道:
“方才我见园中景色很好,便带着丫鬟四处走动,一不小心竟然迷路了,误入了一片假山中。我见那个地方,有好多丫鬟婆子来来往往,神色匆匆,看起来很是焦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半实半虚,正好让周夫人的一颗心悬在中间,不上不下。
周夫人既担心顾昭雪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又得试探她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当真是为难的很。不过这周夫人也是习惯了虚与委蛇的,当即便笑道:
“少夫人有所不知,今儿是赏荷宴,我房里的丫鬟忙中出错,竟然把我最喜欢的一件首饰给弄丢了。首饰是我们家老爷去年送我的生辰礼物,我舍不得,就多派了人去寻找。”
在说这话的时候,周夫人还特地观察着顾昭雪的神色,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奈何顾昭雪一张脸上表情实在不多,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个意思,周夫人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周府这么大,二少夫人未必就这么巧,碰到落梅了。
“既然是夫人的爱重之物,的确是要好好寻找。”顾昭雪也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便被人引着入了座。
女眷大抵是最爱打听的,就刚刚顾昭雪离开的功夫,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听说是京城苏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又想着自己这辈子都难得见到如此尊贵的人,便都纷纷上前巴结讨好。
顾昭雪心里其实很纠结,她这张脸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却偏要端着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听着这些名媛贵妇对她奉承夸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等日后这些人知道了真相,知道她们巴结的人不过是个海捕文书上的通缉犯,究竟会作何感想。
她虽然心思通透,可也不是长袖善舞之人,更招架不来这种女人扎堆的场合,于是只得冷着一张脸,偶尔冲着人微笑点头,大部分时候不说话,免得露了馅儿。
周夫人招待的十分尽心,宴席上的点心菜肴都是精心设计的,色香味俱全不说,寓意也好,哄的一众女眷开心不已。
饭后,女眷们照例玩了些无伤大雅的游戏,比如行酒令、飞花令、投壶等,倒也宾主尽欢。
但这些游戏,顾昭雪都没有参加,因为她并非所谓的才女,她脑子里倒是有一堆诗仙诗圣诗鬼的锦绣篇章,可她却不打算盗用。好在碍于她“尊贵”的身份,也没有人敢强迫她,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也正因为如此,这场赏荷宴过后,京城苏国公府二公子的夫人,性子高傲冷淡的传言,便很快甚嚣尘上,甚至从两河府的地界,一路蔓延到遥远的京城。
当然,这是后话。
***
快傍晚的时候,赏荷宴终于散了场,顾昭雪端着仪态万千的步子,从周府里走出来,很快上了马车。
帘子一遮,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她整个人就原形毕露,浑身放松下来,软趴趴地靠在马车壁上,重重地舒了口气。
到了别院,陆沉渊早已在正厅里等着,看到顾昭雪面上露出疲态,不知怎么地,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带着若有似无地关切:
“很累?”
顾昭雪重重地点了点头:“累!不止身体累,心更累!感觉比我验尸还要麻烦的多,当年车祸一次六具尸体,也没这么……”
话说到一半,顾昭雪却猛然顿住,心中紧张,额头上也渗出一脑门的汗来。
她怎么就跟他闲聊起来了?
是他问的太过轻松随意,还是她不由自主地已经给予了太多的信任?
有些藏在心里的事,她是不能说的——当年那个为车祸死亡的一家六口解剖整整一夜的法医,是顾昭雪,却已经不是现在的顾昭雪了。
“你说什么?”陆沉渊似乎没懂车祸究竟是什么个意思,见她突然停下,便又问着。
“没什么。”顾昭雪摇头,收敛了自己的心绪,暗暗提醒自己要更小心才对。
陆沉渊的目光闪了闪,眼中似乎有某种情绪在翻滚。
他知道她有秘密,那些连天机门都不曾查出来的秘密。可方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她距离自己靠近了一些,可短短的功夫,那些释放的信任和善意,却又被她尽数收回。
这一刻,她又恢复成了初见时的样子,谨慎且戒备,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他的错觉。
“既然累了,就先好好休息吧。”陆沉渊没有再追问什么,只说道,“按你的性子,在周府只怕也没吃好,我让人准备了膳食,一会儿送到你房里。”
“多谢二公子。”顾昭雪恭敬地福了福身,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个落梅……”
“已经安置好了,明日一起去审问。”陆沉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抚道,“放心,不会落下你的。”
她自山野间长大,柔韧且坚强,所以她从来不是依附别人存活的菟丝花,她想参与,并且又能力参与,那么他就不会剥夺了她的权利。
顾昭雪的笑容真切起来,她又对陆沉渊行了个礼,才带着音若回到房间。
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人将饭菜送了过来,三荤两素外加一个汤,都是她爱吃的,看起来才刚出锅,热腾腾的,让人食欲大开。
顾昭雪心中一动,有某种异样的情绪在心间闪过,但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
而此时,还在正厅的陆沉渊,却遭到了苏修墨无情的嘲笑。
“啧啧,二哥,头一次见到你对姑娘家这么上心,可人家似乎不领情啊!”苏修墨摇着折扇从门外晃进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门口躲了多长时间了。
“要你多话?”陆沉渊眼皮一抬,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咻咻地刺在苏修墨身上。
可他显然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非但不怕,偏还找死地凑上去,笑嘻嘻地问道:“二哥二哥,你有没有觉得,你对顾昭雪的态度,和一开始不一样了?”
一开始,是怀疑,是利用,是他攥在手中的棋子;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关注,就渐渐的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