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雪的眼神里,有哀叹,也有对皇室的愤懑不平,但都被她的理智克制着。
见状,陆沉渊轻轻笑了下。
他在她的脸上,又看到了不同的情绪,不再是最初平静如水的模样,倒显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你刚才问了两个问题,我会一一解释给你听。”陆沉渊稳了稳心绪,缓缓开口,“第一个问题,柳青杨并非不想彻查十五年前那件事的真相,而是他不能让皇上下旨查。”
“为什么?”顾昭雪不解。
“十五年前那场浩劫,究其根本,是皇室子弟之间的争夺,是储君之位的战争。有人想利用两位皇子的死做诱饵,布下一大盘棋局,不管是柳家、顾家,还是定远侯府,甚至包括皇上在内,都是这些人博弈的棋子。”
陆沉渊在说这话的时候,斜靠在椅背上,看似有些慵懒,可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却都那么笃定从容,就好像眼前无边江山,胸中万里丘壑,他才是那个看透一切的人。
“当年那件事,背后的推手肯定不止一方势力,所有对那个位置有心思的人,几乎人人都参与其中,把原本浑浊的水搅弄地更乱。而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因为他听信谗言,而被这些宵小之辈左右了思绪,让朝堂经历了如此大的浩劫,这是他心里这辈子都不想提起的往事。”
“帝王有错,可天下却无人敢直言帝王的错,而帝王的威仪面子也决定了他必然不会认错。谁若是在他面前提起十五年前的冤案,就等于是在提醒他,当初他错了,错的太离谱,让宸国的朝堂损失了许多优秀能臣。”
“平冤无数的柳贲大人,悬壶济世的顾家满门,战功赫赫的定远侯府,都是百姓之中极其具有声望的人物,更遑论那些被牵连其中的官员呢?结果他们都死了,这一笔笔的旧账,都是帝王要背负的血债。”
“他可以自责,可以愧疚,也可以若无其事,高枕无忧,但是那都是帝王自己的事情,他容不得别人来挑衅他的权威。所以,柳青杨要查,但只能暗中调查,否则你以为,他这次从京城千里迢迢跑到沧州,是为了什么?”
陆沉渊的一席话,像是一记重锤一样砸在顾昭雪的心上。
帝王的威仪,皇权的尊贵,却比无数条人命还要重要!不管柳贲、顾家甚至定远侯府,为这个国家做了多少事,救了多少人,守卫了多少疆土,在帝王眼里,却成了不能提及的过往。
顾昭雪之前都生活在山里,虽然听祖父讲了很多宫廷侯爵的阴谋手段,却并没有真真切切地体会过,她是受平等自由民主和谐的教育长大的,她还不曾感受到阶级的差别。
而这一次,她终于体会到了。
压下那些翻涌的思绪,顾昭雪又问道:“你的意思是,柳青杨这次来沧州,就是为了调查十五年前的旧案?他要去找定远侯,因为定远侯是十五年前那一场事故里,唯一活着的人。”
“没错,他子承父业,有皇上钦赐的王命旗牌,可以随时行走各处,南下暗中调查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陆沉渊点头,“但定远侯府如今已经不在沧州,他一个知情人士都找不到,所以我才会让白冲告诉他,他此次必定无功而返。”
听了这话,顾昭雪点了点头,对陆沉渊又更加信服了几分。
眼前这个男子,总是在她无助且困惑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的身边,以一种潜移默化的姿态,竟让她习惯了他的存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从单独相处的无话可说,已经变成了畅所欲言地相互探讨。
“那么……第二个问题呢?柳青杨真的能毫无芥蒂地替帝王做事吗?”顾昭雪等着陆沉渊解惑。
“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陆沉渊轻笑,“你不妨看看你自己。”
“我?”顾昭雪诧异。
“没错,就是你。”陆沉渊点头,“你的父母也是因为当年那件事,含冤致死的,与柳青杨的经历差不多。但你在路上,遇到病重的百姓,你会不会救?遇到贪官污吏草菅人命,你会不会管?若是宸国遭遇天灾人祸,疫病四起,你有能力相助,你会不会帮忙?”
“当然会!”顾昭雪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反过来说,百姓是皇上的子民,官员是皇上的下属,天灾人祸说重了就是帝王无德无能,天意示警。你父母被帝王冤死,满门被灭,你何必管这么多?让皇帝自己去头疼不就行了?哪怕天怒人怨,丢的也是帝王的江山,与你何干?”
“那怎么一样?在医家的眼中,性命为上!”顾昭雪有些不服地辩解着。
她仰着头,一脸倔强的表情,就好像要把陆沉渊说的每句话都给推翻驳倒一样!
对顾昭雪来说,帮人救人,与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并无关系,她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更多能帮助的人,毕竟……百姓何辜?
那是她的骄傲和信仰,不容亵渎!
陆沉渊看到顾昭雪这个模样,就像是心脏被人踢了一脚,霎时间就软了下来,然后放低了语气:
“昭雪,你是这样,柳青杨其实也一样。”
“他的确在朝为官,替皇上办事,可他办的事情,何曾有半点祸害百姓苍生?如果在大理寺少卿这个职位上,能让他做任何事情都能名正言顺,他为何不要?”
“他可以查贪官污吏,查恶霸乡绅,查天下冤假错案,他的确是皇上的臣子,可他也是在替百姓做事。这一点,他想的比你要透彻。”
“柳青杨把对皇上的私怨,和对苍生的悲悯分裂开来,十五年前的旧案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到时候九五之尊那个位置上不管是谁,他依然还是他。”
陆沉渊的声音好像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慢慢地,顾昭雪的心情平静下来,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我懂了。”顾昭雪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既然你对柳青杨的评价这么高,那我是不是可以找他结盟?反正我们都跟十五年前的旧案有关,他也要找定远侯问情况,有他这个大理寺少卿帮忙,定远侯府被诬陷一事,又何愁不解决?”
陆沉渊从这番话里,听到了顾昭雪对他的信任,他的眸中聚起微微暖意,笑道:
“从他踏入隔壁的房间起,就已经算是结盟了。只不过不能明着来,毕竟幕后推手还不曾露面,多留张底牌总是好的。”
更何况,定远侯府还不到回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