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车厢,脚尖一点后竟飘然落到元博身边不远处,立于他与幽州军之间。
那轻如雨燕的身法,可见二人的武艺皆是不俗。
元博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正好二人也回头看向他,六目相对,各有惊疑。
那小队长冷峻道:“又是大理寺?合着今夜你们大理寺都往这赶?令信何在?若也无令信,那就休怪吾等不客气了。”
慕容覃东此时转头,锐利的目光盯向那小队长,沉默了几秒后,甩袖丢出了一枚令牌。
小队长接住一看,看清之后,脸色突然一变,他手上的令牌赫然刻着“大理少卿”四字。
朝廷的文书印鉴,尚来独一无一,私自伪造便是大罪。
尤其是三法司的令信,更是无人胆敢私铸。
那人身为小队长,见识自然比寻常兵卒要高些,没瞧几下便认清手中的令牌。
当即低头躬手道:“原来是大理寺少卿亲至,请恕下官眼拙...”
他伏低做小的态势,显然与之前质疑元博铁面人身份时,判若两人。
慕容覃东冷冷一笑,“可还有疑虑?若无,便让路!”
“是!”
小队长恭敬回了一声,一边指挥兵卒搬开路障,一边看了看元博,接道:“少卿的身份自是无疑,只是...那人自称大理寺的金面人,但身上并无令信,大人可认得他?若认得下官便一道放行,若是假冒,那下官就只能秉公办理了。”
言下之意,却是想让慕容覃东帮忙辨认一下。
慕容覃东不置可否,但目光已然回到了元博身上,淡然道:“阁下自称我大理寺暗卫首座,但无令信,可否抬起头让本官看清楚?”
他早就注意到元博脸上的金色面具,但元博刻意微低着头,却是让他难以分辨清楚。
元博正苦于无法自证身份,碰巧遇上慕容覃东,倒是省去了麻烦。
铁面官组织的内部规则隐秘,非寺丞以上官职无法接触到。
而即便是寺丞,也只是能动用铁面官的情报而已,并没有指挥权。
少卿则不同,身居此位,已经被赋予了一定的管辖权。
换言之,慕容覃东虽入职大理寺不久,但能接触到的隐秘肯定比元博要多得多。
元博听此,先是哼了一声,而后才抬起头,直面慕容覃东。
慕容覃东目光如炬,盯在元博的面具上端详几分后,略显动容,躬身道:“竟真是...下官慕容覃东,见过首座!”
他说得极为恭敬,且躬身之后,并未立即直起身躯。
如此动作,无异于证实了元博的身份。
金面人在大理寺中的地位,仅次于寺卿。
再者,三法司的暗卫明面上隶属三司主官管辖,但其首领却直隶皇帝,拥有直接面见皇帝的权力。
故此,不论是不良帅、红衣大判官还是金面人,他们虽没有明确的官阶,却是凌驾于大部分吏员之上。
慕容覃东以少卿之职,称呼元博一声“上官”,也是顺理之事。
这一声“首座”喊出,不仅是幽州军众人愕然,就连慕容覃东身边的青衣女子都不免微蹙眉头。
那小队长更是双腿一软,单膝跪下,惶恐道:“竟真是首座大人,下官愚钝眼拙,不识泰山,请首座责罚...”
幽州军是地方军团,“论资排辈”,他们的上司应该先是当地的主将,后才是兵部、内阁。
按理说,他们根本不用对三法司的人客气。
因为司职不同,直属不同,当中便也没有太多必然的主从关系。
但三法司最令人忌惮的,便是手中的缉查之权。
所谓缉查之权的威慑力,不必赘述。
只需知道一点,上官锦身为当朝一等公爵,如此显赫的身份,最终却是栽在了当时还是个小缉捕的元博身上。
幽州军忌惮的不是“首座”二字,也不是官位高低,而是背后的纠察权力。
元博见此,心中不免得意。
面对幽州军数十人的恭敬,与慕容覃东自谦“下官”的称呼,他不为所动,却是对那青衣女子感兴趣起来。
顿了顿后,幽幽道:“你是何人?与我大理寺之人在一起...是何缘由?”
他话说到一半,意识到那女子手中拿着一柄剑时,差点没惊愕住。
那柄剑他见过几回,严格来说,还被此剑击伤过。
凶剑“弄情”,大燕兵器榜上排行前列,也是刺客柳无情的成名佩剑。
柳无情当年便是凭借此剑,以一人之力,在数百铁甲卫士中,杀尽了离王萧天云的家眷,凶名也由此而来。
但,此剑怎会落入这青衣女子手中?
天下能在柳无情手中夺剑之人,凤毛麟角,几乎可以说没有。
那眼前这女子,凭什么得到“弄情剑”?
柳无情自杏花林跟随“正月”离开后,便杳无音讯。
难道他已被“正月”之人所杀,弄情剑易主?
但即便是弄情剑易主,也该是落入“正月”之人手中,这青衣女子又凭什么得到?
难道说此女乃是“正月”之人?
不对!
正月杀手十五人皆是逆贼,一直是三法司通缉的对象。
若那女子真是正月之人,以慕容覃东一身正气的脾性,必然不会与之为伍。
那该如何解释?
元博心中讶然,一时震惊于那青衣女子的身份。
柳无情嗜剑如命,他若不死,便不会有人能从他手中夺剑。
除非...除非他甘愿赠予!
不过,柳无情孑然一身,又有谁能让他自愿送出宝剑?
他既无子嗣,除了上官锦之外,更没有什么朋友...
等等,上官锦?
心中想到上官锦这个人,下一刻元博再次震惊,而后恍然大悟起来。
面前这个青衣淡雅的女侠客,不会是当初那个傻呆呆的大小姐,上官玉清吧?
上官锦被“斩首”前,柳无情曾闯入大理寺诏狱见过他。
而柳无情早就表示过,此生无愧其他,唯独欠下上官锦一个人情,并愿意答应他三个要求。
那时上官锦自知必死,放心不下的也只有这个独女。
他若要让上官玉清好好活着,必然会让柳无情守护在她身边。
那么,上官玉清能得到这柄弄情剑,也就不奇怪了。
上官玉清虽然蒙着面,但元博一眼看到她时,便莫名萌生一种熟悉感。
只是一开始并不会联想到她身上,因为在元博的固有印象中,大小姐手无缚鸡之力,涉世未深,心性单纯似傻,短时间内不会逆差如此之大。
这时回想起来,刚才她从马车上飞跃而下时所施展的轻功,精妙绝伦,却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初学者。
大小姐何时学会了武功?
上官玉清能得到弄情剑,大概率是柳无情给的。
柳无情能如此割爱,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上官锦的安排。
上官锦安排柳无情赠剑,并教授上官玉清武艺?
大小姐现在是天下第一刺客的徒弟?
事实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可以解释得开。
只是,元博这才离开京城月余,短短时间内,大小姐竟成功入门,还小有所成了?
这么变态的吗?
如此神速,恐怕大小姐是个天生的武学奇才。
曾经躲在床底,以一把绣花剪刀试图刺杀的懵懂大小姐,时隔月余,竟摇身一变,成了个英姿飒爽的女剑客。
着实是令元博不得不刮目相看。
上官锦早已让柳无情收上官玉清为徒,此事元博并不知晓。
如今大小姐一朝蜕变,反差极大,虽犹有不可思议之处,但元博心中略微理清思路,此刻倒也推测出了前后因果。
而面对元博的询问,上官玉清却异常的淡漠,冷冷回道:“我不是你们大理寺的人,为何要回答你的问题?我是谁,不用你来管。金面人又怎样,与我何干?”
这话一说出来,她自己泰然自若,慕容覃东却被吓了一跳,慌忙道:“婉君...不可无礼...”
而后,又走到元博面前,汗颜道:“首座大人,下官这位朋友平时毫无拘束惯了,嘴上没有轻重,若有得罪,还请海涵。下官愿代她赔不是...”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金面人虽是官身,但身上的“恶名”并不比任何一个杀手弱。
能镇得住恶徒,自然是要比恶徒更凶、更恶。
上官玉清初出茅庐,像极了不谙世事的牛犊,竟敢正面直斥大理寺的暗卫首领,却是让慕容覃东一身冷汗。
元博也是一愣,心中暗道:这小妮子倒是变化很大,身上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气质,但怎么仍是心无防备?若是以前的金面人在此,她恐怕已然一身麻烦,甚至会暴露身份。
如此想到,元博倒也没有反应过激,同样冷声道:“仅凭你刚才所言,本座便可取你性命。不过念你年纪尚轻,少不更事,倒也不与你一般见识。慕容覃东,本座要即刻前往幽州面圣,就坐你车马同行,你可有意见?”
慕容覃东一听元博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中大石落下,回道:“无!下官愿为首座开路。”
元博佯装冷漠哼了一声,随后转身走向马车,边走边吹响了那支集结铁面官的竹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