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诗心头憋着股气,有因霍倚秋等人的,也有因这寥落破败的农人生活的。前者她大不了找机会教训他们一顿,可后者她这火却不知道该向谁撒。
方才那些孩子看向食物的眼神,老让她想起现代世界中的几十年前曾经大火的希望小学女孩。现在已经全面脱贫了,可路生他们,还不如当时的她。
心情发堵,便一路闷闷前行。弟子们也不说话,只有达达的马蹄,在不平整的小路上声声作响。
怎料前方路面忽的动了动。
晏诗下意识一拉马缰,众人亦觉得有异,有人叫道,“那是什么!”
另一弟子疑惑,“陷阱?”
那处又动了动,从积雪中露出一截枯枝来。
“像是老鼠,或者兔子。”再有人猜测。
那枯枝无力的横倒下去。
晏诗打马靠近两步,才看清那哪是什么枯枝,竟是一截手臂!
竟然枯瘦至此,她心下大骇,急忙下马前趋。
“师姐小心!”
晏诗道,“是个人。”
众人闻言纷纷下马,上前查看警戒。
“什么人鬼鬼祟祟?”屠百里挽弓举箭。
“先别动,”晏诗袍袖一挥,狂风忽卷,积雪略散,露出一个枯槁似的人形来。
面色黑里泛灰,皱纹如刀痕。
晏诗伸手探他的呼吸,几近于无,已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晏诗问道。
他眼皮动了动,费力的睁开,灰褐色的眼珠渐渐聚焦。皴裂的嘴唇动了动,
晏诗命人解下水囊,喂了他一口。
却只呛得他练练咳嗽。
晏诗扶着他,缓缓渡些内力过去,这才发觉此人如四面漏风的破布袋,无论多少磅礴内力,也激不起这微薄的生机。
“老人家,你好点么?”
谁料那人喘息了好一会,竟“嗬嗬”的笑了起来,好似破了的风箱,听得众人眉头微皱。
“老人家?我才三十五……”
喉咙里之余嗬嗬的出气声,基本没了音调。
晏诗离得近,才听得清他说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你家里人呢?”
“死了,都死了,我也可以去找他们了……”
“你是南方过来的流民?”
那人轻微的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弄成这样……”
许是有晏诗的内力支撑,那人越说竟越有了几分精神,闻言又笑了起来。
阿煦忍不住了,“你别笑了,听起来瘆人得很。”
“我是本地农民,可自从去年田地的租税就提了两成,今年又提,又遇到虫灾,没有收成,怎么交得够,家里都好久没有吃上米面了。”
“老母亲捱不住,年头去了。大嫂也被逼得上了吊,我带领村民去城里讨说法,反被打了一顿。“
”就再也没好了。我也不想活了,你说世道都这样了,哪还有什么活路?”
晏诗不知该说些什么,手中真气源源不断,可能明显感到他体内的裂缝越来越大,甚至体温也逐渐冷了下去。急忙道,“你能不能起来,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那人摇摇头,“别费力气了,吃饱了这一顿,下一顿又在哪?今天饱了,明天的日头又在哪,没用的,活路没了,没了……”
晏诗不容置疑道,回头吩咐:“把他抬到庄上去吧,找个医馆收治。”
可没人动弹,连最听话的阿煦,和最嫉恶如仇的谭涛也没反应。
晏诗急了,眉毛一挑就要自己动手。
“师姐。”
有人喊道。
她不理,离得最近的阿煦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已经死了。”
骤然回头,不待查看,晏诗就注意到自己手上递出的真气,好似消散在这茫茫空气中,无处着落。便知此人已魂归天外。
“啪!”
马鞭重重的抽打在路旁的枯草上,扬起一蓬碎雪残枝。
“租税……好!”
鞭头紧紧握在晏诗手里,她冷然道,“把人埋了。今晚我们就去找这儿的地主喝茶。”
“啊,师姐你是说……”
众人开始摩拳擦掌,兴奋起来。
“现在去?”
晏诗摇摇头,“不行,得等夜里。”
“好!”
待等回了戴玉,众人寻了处农家歇脚,问明情况,这才知道,因为南方过来的难民越来越多,粮价也从而水涨船高,附近各庄地主们趁机加高了赋税,使得附近本地农人怨声载道。
待家主走远,众人关上房门。
晏诗便阴森森的道,“好啊,”抬手抹了把嘴边的碎屑,“我正愁不知道怎么召集相看这些穷苦人家的适龄弟子呢,就有人送来了条好路子。”
“什么好路子?”阿煦连忙放下豁了口的碗,心痒的问道。
晏诗眉眼狡黠,勾唇一笑,“借花献佛。”
“借花献佛?”
她半眯着眼睛,娓娓道来,“夜晚去地主家走一圈,明日便施粥分粮,趁机从中选出好的收作弟子。岂不美哉?”
“不错不错,这主意好。”阿煦拍手笑道。
“嗯嗯,”众人相视一眼,豪情顿生。
“嘿嘿嘿,想不到师姐你比我还坏。”
晏诗犹嫌不够,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若是不出什么岔子,我们一路依法炮制,便能既解了百姓穷困,又能遍看各处的年轻俊杰,同时,还能大大抬高楼中在江湖和百姓中的声望,简直一举三得。”
“对!”
“到时候,我看霍师姐他们怎么跟我们比。”
“晏师姐,我看你这不是借花献佛,是空手套白狼吧,”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起来。
晏诗亦乐,“吃完赶紧把衣服换了。明日再披这身皮。”
“得嘞。”
……
冬季夜晚来得早,乡下又比城里更早些。天一擦黑,便家家熄了烛火,早早上了床。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大风呼呼刮过的声音,还有低声的农人絮语。
众人皆换上了普通农户的衣衫,横七竖八的靠着坐着睡着。只待深更。
这村子叫西沟村,地主叫曹水旺,家就在村头半坡上。
令人一眼就能看到,院落齐整,青砖碧瓦。
夜已渐深,晏诗“呵”了口气,当先睁眼,推开一丝窗缝,令寒风窜进屋来。
回头一看,众人尽皆醒来。雪地上映出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
待出得门去,已非来时那威风显赫的凤鸣楼精英,而是十个面生的乡民青年。
四寂无人,唯有脚下积雪簌簌作响。
来到曹地主的宅院旁,晏诗看了眼何其,何其会意,三两下便如灵猴一般上了道旁高树,须臾,他比了个安全的手势,众人便挨个兔起鹘落,纷纷摸了进去。
绕过前厅卧室,在后院刚要四处找寻,便听得人声嘟囔道,“都怪晚上喝得稀,让老子夜里这么多尿。哎哟,好冷……”
便听得有人走动的细响,晏诗一挥手,众人皆分散躲开隐于转角木桶之后,看向出声的小房。应是下人住处。
不过房门未动,便听得滴滴答答之声响,便知是在屋内放了尿桶。又闻其嘟囔几句,接着又是一阵窸窣,便再也不闻动静。只有浅浅鼾声,逐渐拉长。
晏诗等人继续前行,没费什么功夫便锁定了一处宽敞大屋子。铁锁粗大。
“师姐!”
晏诗点点头,示意他们下手轻些。静夜里便响起“咣当”脆响,锁被不知谁的剑一斩而断。
“谁!”紧接着窗户里便有人喊了声。
众人皆武器出鞘,准备来硬的。
晏诗暗自扶额,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又朝李沧努了努下巴。
李沧不知晏诗何意,顿时一愣。晏诗暗叹一口气,本想李沧读书多年,老实的性子也更像下人。故而首先想到他。此时不得已转向戴玉,伸手指了指屋里。
戴玉顿时醒悟,出声道,“没事,妈的是只老鼠。”声音微粗,像是毛头小工。
“噢,这么个天还有老鼠,”只听得屋里动静停了下来,复又道,“看看库房锁,没事吧。”
戴玉又道,“没事,好着呢。”
屋里人:“那就好,”又打了个哈欠,嘟囔着:“害我白起来一趟,也不早回话,真是。”
晏诗朝戴玉眨了眨眼,无声点了个赞。头一甩,众人便鱼贯而入,轻手蹑脚进了库房。
晏诗扫视一圈,最后才进了门。
岂料刚进门便见众人齐齐站在屋子中间不动弹。
“怎……”
“师姐,这不对!”
“什么不对?”
“没有粮啊。”
“怎么会?我看看。”
这么大一间屋子,空空如也,只余四壁。墙角堆了数袋粮食,还没屠百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