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是既是生意人南来北往东穿西入的商贸大城,城中的各色酒楼客栈更是应有尽有,鳞次栉比。
其中最大的便是青云客栈。因而霍倚秋和晏诗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那一家。
而就在距离青云客栈百米开外的路口处,有一家名为“红日”的客栈。当时开张之日,就有人说,这名字是想沾青云客栈的光,接点财气。这等闲言差点没把红日客栈的老板魏红日给气死。
二者虽然意境颇似,但客栈规模档次却不可同日而语。
青云客栈闻名遐迩之时,红日客栈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二流客栈,还是因为占据了地利之便。要说红日客栈单论起来,在雍州城也是数得响的名头,可谁让他在青云旁边呢,就差并排而立了,这就难免被人拿来做比,一比,这差距就显出来了。
故而这魏红日也是半恼半喜。恼的自然是人们总说青云蔽红日,喜的是离得近,去青云而不得的客人们,也会就近前来红日投宿吃酒。因而面上虽不好看,可钱袋确实实打实的鼓了起来。
今年冬日来得早,南来北往的商贩便也早早停了一年的生意,生意眼看着便淡了下来。今日铅灰色的云厚厚压着,迟早得下雪。这种天气,谁会出门。因而老板魏红日和他老伴,后厨的帮工、店里的小二全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眼看日暮,天马上就要黑了。岂料这一盏茶的功夫,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
魏红日还以为城中来什么大批人马,青云住不下,这才来他这。偷偷一打听,结果发现青云客栈并未客满。
他顿时喜笑颜开,回到后厨同老伴炫耀道:“谁说我不如青云客栈,哼,你看,还不是有人慧眼识珠,不就他青云来伴我红日?我看这就是个好兆头!”
“是是是,不过老头子,我看他们都带着家伙什,你要小心,可别是强人。”
“要我说你老婆子没见识呢。真是强人不去青云,来我这。那臭贾鱼可比我富多了。嗐,我说你就甭管了,伺候好了就行。人家可没少给银子。真是,没见识。”
掌柜说完一掀帘子,让小二给那几位新相识的客人送壶好茶过去。
只见那几位来自天南海北的“新朋友”边喝茶边聊了起来。
“何其,你到底什么意思,现在可以说了吧。”又是谭涛先开口。
“这还不明白么,何其信上说我们去找‘好日子’去了,分明就是暗示这个客栈名字。方便联络。”荣昌快嘴接道,这是他在路上想明白的。说完面露骄矜,等着众人张口夸赞。
“原是如此。”有人点点头,但并未多说什么,容昌不由得暗自哼了声。
“这我后来也想到了。只是师姐他们,不知以什么办法混进城主府,看情况,貌似并不安全。”戴玉道。
“有什么好想的,大不了一声令下,直接杀进去便是。”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汉子冷漠开口。
“就是,磨磨唧唧。霍师姐那队早不知在这城里多威风。”容昌见有人和自己想的一样,不免开心,“来,李师兄,咱碰一个。”
这个李师兄全名李懋,自从生下来,身体便略有些残疾,右臂略长,左臂略短,双腿也不齐整。但同手的方向恰恰相反,是左腿长过右腿,因此生下来便被父母抛弃。
没想到他竟靠吃狗奶活了下来,还有人奇异他还没死,便偶尔往他身边倒些馊粥,他就这样在垃圾堆中活了下来,后来再大一点,就同野狗抢食,旁人都道他不是人,更像条狗。他直起身来走路时,因腿脚不齐,身体歪斜,姿态滑稽,行人见之纷纷捂嘴而笑。
直到他长到有力气举起刀,用一柄锈得豁了口的柴刀,将朝他扔石头的小孩砍死之后,当地就没人敢笑他了。他也被追打得遍体鳞伤,才逃出了那个县镇。来到新的地方,人们还是笑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他学聪明了,刻意做得更加古怪来让人发笑,然后再装作可怜兮兮的乞讨,人们便会给他钱和吃的。
他的动作越是愚蠢,表情越是生动,心中便越是恨。他以为这已经是天底下最难过的关卡了,他忍过了,便是好的。
可是当他在一次冻得人骨头都发脆的雪夜里,走进店,想吃一碗滚烫的肉汤,话都没说完就被人给打出来的时候,他又一次发现,钱对他,不如吃的来得有用。至少现在是。
于是他的表演更卖力了,但他不要钱,只要吃的,和穿的。这可简单得很了,谁家的破衣烂衫,剩菜剩饭都能换得从他那来的轻松一笑。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能吃饱,三九天里也不会被冻晕过去。
当一处地方的人看见他不再发笑,他赚不到吃的,便再换一处新地方。
他便这般渐渐长大,直到他来到一处大点的城镇,才停留得稍微久了些。因为他发现一户人家的武学师傅每日都会教当家的儿子练武。
在他偷看第三十九日被发现的当天,他离开了那里。还拿走了一柄樵夫顺手放在柴堆上的刀。
接着便日日练习脑海中记下的那套刀法,砍死了一个想欺负他的小混混头子。从此,他便不用再表演,那些跟班便会按时送银子来给他。刀也换成了尖的,新的。他现在不要吃的了,只要将沾了血的刀和银子放柜台上一放,他出门时便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这样进了馆子还不待掏刀,便有人上来给他看座。
他又懂了,从此将自己拾掇得鲜亮,面容虽冷,还透出浓浓的阴鸷,反而令人加倍小意。他从此便再也不笑。
只是光靠混混供养如何能长久,本就是过街老鼠的行当,今天不知明天事。而他不管,吃了肉汤,便再喝不下馊米,若无银钱,他便觉是威胁淡了,于是手起刀落,不出数日,那些混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再没见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清楚的是,自己的刀法越来越好。
他很快找到了新的生活,当地却多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强盗。
当他在被官府追杀仓皇逃离时,听闻了凤鸣楼的名号,这才上了山,投了师门。
曾因有弟子笑他,被他差点赤手空拳打死后,山上也无人敢笑他了。他也因此差点被赶下山,他自折了左臂,又在悬崖边跪了十天十夜,除了积雪,粒米未进,就在他摇摇欲坠时,明霄欣赏他惊人毅力,才破例留下他。他亦在数年后进入了内门,如此,山上弟子对他又佩又畏,避而远之。
他听旁人解释,明白“王侯宁有种”这句话的意思后,连连吟诵,时时自语。听闻二者相拼,各自带队,头一个找晏诗的便是他。
他以为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行事定当爽利直接。岂料这一路行来,觉得行事过于谨慎小心,考虑周全,远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痛快。早已有些按捺不住。
众人皆有所耳闻他只知打杀的性子,便不欲与他争辩。
翟伐柯开口道:“既然师姐命我们好好休息,那就我们就休整待命,暂不行动。”
“我也是这般想。”戴玉点点头。
“师姐想必是发现了什么,才命我们‘好好休息’,估计很快便有大行动了。”何其边说,眼睛边无意间扫过来往客人和小二。
“话说,翟师兄你和晏师姐很熟?”
这话人人都想问,偏生谭涛忍不住先开口。一路上晏诗习惯叫的就那几个,翟伐柯却从起初打了声招呼,便再没说过话。
“或许,我最不惹眼,把信给我最安全。”翟伐柯摇摇头,这般解释。
“我想也许还有一个原因,”何其笑道。
“什么?”
“我们当中,虽然李沧师兄最谨慎,但要论稳,当数翟师兄。师姐的意思是,让我们稳住,别轻举妄动。”
若是晏诗在场,一定会忍不住叫小二给何其加个鸡腿。
这番猜想同她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她这一路虽然了解不多,但对众人性格行事心中有了计较。
在她的“随口一提”,张长虎的“热情邀约”下,她们四人在城主府中游赏了一番,从张长虎口中得知,城主封不计原配夫人早死,留下一个女儿封欢,妾娶了不少,可惜都没能给他生出个儿子,后来遇到张长淑,见其极为貌美,便收入房中。
已是掌灯十分,城主封不计依旧没有回来。
晏诗将城主府地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眼珠一转,便露出一丝捉狎的笑。手肘撞了撞柳叶刀,迎着他那张万年不化的寒冰脸道,“哎,你想不想见见这炙手可热的城主夫人?”
阿煦捂嘴偷笑,柳叶刀一脸嫌弃,目露警告转过头去。晏诗兴致不减,转头看向了屠百里。
还不待说话,便见屠百里鼻里哼哼,目露凶光。好似在说,“你敢看开口我就弄死你。”
阿煦在旁笑得快岔了气。晏诗遗憾的叫住正要偷偷开溜的张长虎。
“那个,虎哥。”
张长虎立马赔笑,“大侠客气,叫我虎兄弟便好。”
晏诗没接话,径直道:“既然我们来了,不拜见一下主人好像有些不太好吧。封城主不在,那拜会一下令姐,聊表心意。”
“这,太客气了。用,用不着吧。”
“要的要的,不然我们岂不是失了礼数?”
“这……”张长虎面露哀求。
“放心吧,只是见一面,聊聊天。无冤无仇的,我不会动她。”晏诗低声道。
“那……好吧,我去同她说一声。”张长虎安了安心。
“不必了,我们这就一同去吧。”
“这……”张长虎刚欲拒绝,就见晏诗四人齐齐看着他,晏诗笑眯眯的看着,柳叶刀冷冰冰的看着,屠百里轻蔑的看着,阿煦不耐烦的看着。
他只得认命。
几步便是一个岔路口,他稍有犹豫,另一条路的尽头是守备军住所,若是能将他们带到那去……
还未拿定主意,就听见阿煦声音,“你磨蹭什么?”
陡然吓了一跳,才发现晏诗四人已经往张长淑屋子的路上行了数步,正等着他。
看见晏诗笑盈盈的脸,顿时才明白过来。对方早已将路记熟,那还需要他带路,分明是考验他。他方才若真敢走错,怕是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何况还有他姐姐……他不敢想下去了,雪地里愣是出了一头的汗,边去擦边抬脚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