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经过村镇,路人们皆停下脚步,嘴里叫着晏诗的名字,目光在淡金袍子里逡巡。
“晏大侠慢走~”
晏诗失笑起来,“叫我晏诗就行,什么大侠的,老气。”
乡民们听见,也哄笑起来。“晏姑娘,我这有自家腌的白菜,拿点回去尝尝。”
“是啊,我这还有新下的鸡蛋,……”
“晏妹子,带点红枣,补血!”
一堆菜篮子差点拦住马头,晏诗赶忙拨开绕走,“谢谢,谢谢各位乡亲,你们替我吃了吧。带不了,家里老人孩子多吃点。谁再来抢,上山找我就行!”
“晏姑娘是好人,定然福气罩身,一生顺遂。”
村民们眼泛泪花,却笑意盈盈,晏诗一一谢过。
“晏姐姐,长大了我也要学你,打坏人!”
晏诗俯身用马鞭蹭蹭那小男孩的头,“好啊,但是书也要读!不然会分不清好人坏人。”
“我分得清,像你这么好看的就是好人!”
“哈哈哈……”乡民们又一次哄笑起来。就连飞鹏他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阿煦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那男孩的母亲连忙捉住他手,让他别胡说。
晏诗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他眼光不差。将来定给你取个漂亮的儿媳妇,哈哈。”
乡亲们见晏诗年纪不大,自己婆家还没个准数,反倒说起三岁孩童的亲事来,只觉得好笑。
“改日再见啦,”晏诗打马前去,一路皆是这般景象。行的是春风得意,欢声笑语。待行到苍梧山脚,晏诗马头上都挂了花环。
霍倚秋那队人脸色冷硬,急急走在前头。
待明霄和三位长老看过,接连点头,对此次招收的弟子很是满意。霍倚秋带回新弟子十一人,个个衣着光鲜,脸色红润,而晏诗这边竟有二十之数,皆是衣衫褴褛,营养不良之状。
明霄随意问几句,便让人带他们下去安顿。转头却问起剿匪之事。
“听说这次下山,你把附近十里八乡的土匪全都灭了?”明霄饶有兴致冲晏诗道。
霍倚秋在旁笑得勉强。
晏诗应道,“是啊,罗家寨那次霍师姐出了好大力呢,土匪头子就是霍师姐杀的。大家都拼了老命。”
“噢?秋儿也去了?”
霍倚秋脸色这才好些,见明霄望来,谦逊道,“是呐,听说那罗家寨颇成气候,若非让师妹无意间撞见,我也是要去的。”
“噢。”
“对了,师傅,这是各家托我给您带的名帖,都说想不日前来拜访,结识咱凤鸣楼的英雄俊杰。”
明霄点点头,状似无意接过,扫了一眼,面容还是散发了些光彩。
“这次下山,你们都做得好,天不早了,早点下去休息吧。”
“师傅,那今后收徒弟……”晏诗趁着明霄心情不错,赶紧问道。
明霄略带责备的瞥了她一眼,口吻却亲近,“虽然你带回来的人数多些,可是总要观望一段时间,你这么多年还是老毛病,太心急了。”
“嘿嘿,我这也是为了咱楼的未来着想啊,你想要是有教无类,开源收徒,壮大的,可不就我们自己么。闲言碎语又挡不住拳头。”
“好啦,听小刀说你受了不轻的伤,我看也不怎么重,话这么多。”
晏诗笑嘻嘻的摇了摇明霄的手,“好的,闭嘴。师傅你也早些休息。”
“师傅,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晏诗刚走到门口,闻言停下来,靠在门边。
“有事?”
霍倚秋笑笑,“抬上来。”
一个个红漆箱子经过晏诗的眼前,鱼贯而入,摆在明霄书房当中。
“这是什么?”
箱盖打开,顿时满室银光闪烁。全是满箱满笼的银子!
“这就是你这次拿到的好处?”明霄啜了口茶。
霍倚秋得意的瞟了一眼晏诗,“师妹说,师傅的银子,能省点就省点。可我想着,节流不如开源,反正那些高门富户也花不完。”
明霄点点头,“这就是你要说的?”
霍倚秋神秘一笑,“这些只是开胃菜。拿进来吧。”
来人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这是什么?”明霄颇感兴趣。
霍倚秋转身取过,回手让旁的弟子都退下。拿到明霄面前,小心打开。
一股略带腥甜的药味就弥漫开来。
“这是……这么大片的炎帽!”
“是呢,师傅。有了它,您的武功一定会大大增强的!”霍倚秋难抑的兴奋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服用它的。”明霄让她盖上盒盖。
“这……”霍倚秋回头瞥了眼晏诗,“师傅您每月初七都要闭关,徒儿担心您身体,便查了您的药碗。发现俱是极烈的药物,便想着这天底下最烈的药草不就是那只有火山边缘才能生长的炎帽了嘛。于是便留心,这次在贾家探到,就想办法拿了回来。我自作主张,师傅您别生气。”
霍倚秋微垂着头,从晏诗的角度看过去显得极为乖巧。
明霄轻抚霍倚秋的头,低语道,“想不到啊,有心了。”
她高兴抬头,“师傅喜欢就好。您还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徒儿,我会为师傅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呵呵呵,你对他们是怎么说的?说是献给我的?”
“那自是没有。紧要的事,怎可与外人道。我旁的不懂,可只知道一点,师傅的事,无论大小,都是极紧要的,又怎会与旁人多舌。这事除了我,可谁都没有告诉。咳,如今师妹也知道了。”
“师傅您受伤了?”晏诗担忧的打量明霄。
“呵呵,哪里,就是用这些药性,有助于武功精进。”
明霄摆摆手。“好秋儿,快起来,过来坐。”明霄拉她起来,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霍倚秋顺从而轻巧的坐到椅子上。“不止这一片,还有些小的,共三四片呢,师傅可以用个一年半载了。不够我再给师傅去寻。”
“好好,”明霄看得出心情大好,又啜了口茶。
霍倚秋迅速起身倒茶,“师傅,我有个想法。”
“噢?说来听听。”
“虽说楼中规矩,上山后皆一视同仁,不以前尘有别,可终归弟子贡献大小相异,您看这些个弟子,要同……同师妹带回的那些弟子一视同仁,这岂非有违公平?”
“嗯,你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那依你看,该如何才算公平?”
霍倚秋捏了捏拳头,“师傅,我看以往弟子不论,单就此次开始,楼里可施行分级制,贡献大的弟子教习、吃睡都好些多些,相反,那些上山好似避难的弟子嘛,自然差些,这才有助于咱凤鸣楼发展壮大,您说呢?”
明霄捋捋薄须,“这样,难免让人寒心啊。”
“可现在这样不一样令人寒心么?”
“这话怎说?”
“自从同师妹汇合,一道回山,路上这些高门大户的弟子颇具怨言,也问我为何楼里要招收背景如此不堪之人做弟子,在山下就起了冲突,被我拦住了。可这心思料想也是人之常情,镇压不是长久之计,此事不解决,终究是个隐患。日后对楼中发展不利呀师傅。”
“嗯……”明霄微微沉吟。
晏诗暗自哂笑,原来她在这等着她。便大踏步近前准备说话。
明霄抬眼看来,“诗儿你怎么说?”
“师傅,师姐说这话有理。”
霍倚秋一愣。
“但也没理。”
晏诗双手在胸前抱着,“一视同仁确实容易导致不思进取,只不过既然要有所偏重,看的却不应是这些黄白之物。”
霍倚秋听懂了晏诗言语讥嘲,却不好反驳,眉头微皱。
只听晏诗继续道,“而该是习武天分和潜力,以及努力程度。”
“我们这又不是私塾,也不是武功培训班,是门派,门派啊大姐,”晏诗差点将脸怼霍倚秋脸上,“打不过人就会死的地方!比钱多?钱能买到命吗?”
“拉拢些高门富户延续门派开销不为过,那些纨绔子弟天真也罢,师姐你总不该也这般天真吧?”
“他们钱多,可他们天资未必就差了!有钱吃山珍海味,没钱吃稀饭秕糠,天经地义!”
霍倚秋霍然起身,“你收收你的慈悲心肠吧,有本事也帮师傅带点实质上的帮助,别只会慷他人之慨。我们这也不是什么善堂,养不出你这样的圣人!”
“都很有道理,”明霄翘着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扶手,“方才我看他们脸上都带伤,是在山下打起来的吧。分出胜负没有?”
霍倚秋飞快回道,“哪能呢,怕打伤了楼里未来的精英,拦住了呢。”
“那这样吧,既是你们带回来的队伍,他们没分出个胜负,你们就替他们比比吧。”
“谁赢了,这事就听谁的。”
“好啊,”霍倚秋看着晏诗,缓缓笑起。
“成,我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师姐,你可别反悔啊。”晏诗朝霍倚秋舔了舔嘴唇。
“师傅做主呢,你担心什么。倒是你,别再出些什么新奇注意叫师傅为难了。”
晏诗笑笑,也不回话,“师傅,那没事我先退下了,您早些休息。”说完便大步离去。
“师傅,我也告退。”霍倚秋体贴的将门关上。
屋子里茶香袅袅,兽烟不断,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砰”的一声巨响,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的扫在了地上!
“几个钱就想控制我,真当我看得上!”
明霄胸脯气得一张一缩,青筋毕露,抬手又是一个花瓶砸墙上四分五裂。
阴影里缓缓浮出一个人影,依旧沙哑的声音,“何必动怒,那些有钱人不是向来如此?”
“你也曾经是有钱人,应该明白。”
“可我如今已然不同!手下随随便便就平了八百里匪患,他们也该识相些,我收了这些东西是赏他们脸!现在这算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更看好小的。”
明霄怒气平复了些,“她天分是好些,收拢人心手段也不差。可大的心机明显更深,连我吃的药都查出来了,若是用得好,比武功容易成事。”
“呵呵呵呵,”拉风箱似的笑声回荡在安静书房里。
“你去查,谁给她的药碗,点醒她,聪明别用错了地方。”
人影默不作声,只悄悄隐没于烛火阴影,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