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几乎迅速传遍了苍梧山上下。
时间定在三个月后,届时这些新晋弟子的资质也显露得七七八八,一并将此次下山的结果定了。
山上众人早知霍倚秋晏诗此二人不睦,平常见面话中带刺都见得不少,每逢大事二人多数意见相左,众人心中也时常猜测,二人武功谁更厉害些。往往都觉得毕竟霍倚秋年岁偏长,经验内力应当更胜一筹。可晏诗为人却更让人亲近,心中想着支持她些。故而对此战皆翘首以待,兴奋莫名。
“哎你听说了吗,她们为什么比武?”
“这还用猜,我看就是这次招新不分伯仲呗,所以比武争个高下,以定胜负。”
“嗐,这只是第一层意思。”
“噢?还有第二层?”
“那当然,很明显,这种事往常都是楼主自行决定,或者同长老们商量,怎会如此儿戏,比武定规矩,这不是反过来了嘛。”
“那到底什么意思嘛,快说快说。”
“依我看,这很可能就是未来掌门之战了。”
“噢?”
“哎你这么说我也认同,你看,她们都是掌门亲传弟子,还都如此优秀,不比武怎么分高下,分高下,还不就是为了将来堪当大任嘛。”
“没错,否则怎么不让大家都比武,单单就她俩。”
“哎你这样说,好像是有点不公平哦,你怎么知道就她俩武功最高,万一有人更厉害呢?比如柳师兄,人家入门可早了八百年呢。”
“那就不知道了。”
“不懂了吧,因为这不仅有第二层,还有第三层!”
“什么第三层?”
“难道是,给柳师兄选妻……”那人自知不妥,说完当即闭上嘴,四下张望。
“哈哈哈,就你小子惦记这事,不过说起来,这二位不仅武功相当地位相当,就连相貌,也是不分伯仲啊。”
“什么不分伯仲,明明是霍师姐更胜一筹。”
“你什么眼神,晏师姐气质更脱俗。”
“说相貌,你扯什么气质。”
“气质不是相貌的一部分么?”
“好了好了,别跑题,这第三层究竟是什么?”
那后来之人放低声音,“我听说个秘密消息。”
“她俩比武,其实是因为新弟子的吃穿用度,待遇问题。在掌门那起了争执。”
“什么待遇问题。”
“霍师姐认为,有些弟子出身大户,带来了不少钱粮,自然平常吃睡应该比那些乞丐弟子们强,过往不论,今后都按上山贡献算。分等级。”
“啊……”
“晏师姐自然不同意啊,说要分也该按各人的潜力和努力程度。其他的,尤其是新弟子,什么都该一视同仁。二人难分高下,这才决定比武相论的。”
“竟然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听说她们在掌门书房里大吵了一架呢。”
“噢,那我站晏师姐。”
“还用你说,这有几个是从高墙大院里来的。幸好上山得早,不然,只有米汤喝喽。”
“呸,说得晏师姐会输似的,还没比呢。”
“我也想啊,可霍师姐毕竟大两岁呢,那是什么概念,都是高手,一年半载的差距都不得了了。何况两年!”
话说到这,后面就没声了。众人怀着各式心情散去。
消息传到新弟子耳中,自然是一边叫好一边愤懑。
“还以为山上住的都是心怀天下的大人物,没想到也一样看不起我们,哼!”
飞鹏气得脸通红。
“可见有人哪里都一样!”
萝卜头皱眉插进话,“你们这么说,把晏师姐置于何地!她现在是在为我们才答应的的。”
“还不是她这样说我才上山的。”有个弟子嘀咕道。
“哎你……”
最先开口那弟子打断萝卜头,“哎钉耙你这样说我就不乐意了啊。”
“说得跟骗你来似的,你不知道你娘多辛苦啊,上山习武还有吃有住,我们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每日不就比我们多两个白面馒头嘛,还不知好歹了是吧。要不你下山回家去呗。”
“你,我,我……”
“什么你啊我啊,没听见说是那什么姓霍的师姐提议的,晏师姐才为了我们跟她比武。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啊你这人。”
“刚刚你还骂……”
“我有骂她吗?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晏师姐不是了?我那是说别人,别人,懂吗!”
“真不知道你这么蠢,晏师姐是怎么看上你的。”
萝卜头和飞鹏都忍不住笑了。
“咳咳,”萝卜头觉得还有些话没说完,“我觉得吧,既然晏师姐为了我们的事如此努力争取,我们也绝不能给她丢脸,言谈行为都注意些,别让人挑我们的不是,练习武功更是要勤勉才行,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看看,我们就是比他们强!”
“对!”
“说得好!我也这么想。”
“我也是!努力练功!”
……
正当山上弟子们各怀心思,暗流涌动之时,柳叶刀正在明霄的书房里。
明霄询问他此次下山细节始末。他知道柳叶刀从不说谎。这也是他为何如此信任柳叶刀的原因。
“听你这么说来,好像是更欣赏诗儿一点。”
柳叶刀垂下眼睑,“霍师姐也很优秀,只是做事方法,有些……太过功利。”
“呵呵呵,”明霄忍不住拍拍柳叶刀的肩膀,发现他已经比印象中更高了,快与他平齐了。
“功利,对于上位者而言,是个优点。”
柳叶刀不说话。
“呵呵呵,你不同意?”
柳叶刀眨了眨眼,依旧沉默。就像他大多数时候那样。仿佛有满肚子的想法,无法用语言表达。
“我知道你,每次你一不说话,就是反对。可你心又太软,连反对的话也不愿意说出来,只闷在自己肚子里。不会憋得慌?”
柳叶刀眼中泛起一阵轻波,淡淡开口,“还好。”
“唉……”明霄拍拍他的脑袋,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头发仪表搭理得整整齐齐,肩背挺直,形容严肃,就像是自己的翻版。明明楼里这么多人,都很随意,可他偏偏长成了自己的样子。
明霄目光中多了几分爱怜,“傻孩子。”
“义父不喜欢?”
柳叶刀敏感的察觉到明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
明霄拉他到身边矮榻,“来,坐下说。”
“本来呢,我是希望把这楼交给你。可后来不知怎么,你怎样也不肯练武了。幸而那时候秋儿已经上了山,我也就由着你去。”
“后来诗儿也上了山。有她们在,我也就放心了,你这性子,做个田舍翁逍遥一世,也能自得其乐。”
“师傅,你说的,是不是像云义阁的最后一任掌门花觉?”
明霄脸色微变,“你从哪里听来的?”
柳叶刀见状不知何处失言,连忙站起,恭敬道:“并非听说,是在翻一些江湖逸闻的书里看到的,是不是说得不对?那我以后不说就是。”
明霄长吁一口气,拍拍他手,拉他坐下,“也没什么不对,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说起来,难免招惹许多是非,不提罢。”
“是,义父。”
柳叶刀沉吟一瞬,终究忍不住,“义父,我不明白。”
“什么?”
“这次比武,方才您既然觉得她们都好,那您为何,还要让她们比武?”
“刀儿,你不愿懂,我也不想告诉你。你自小在山上长大,也无玩伴,天天同猴子在一起。”
“唉……你要是斗过蟋蟀,便会知道,要想获得最优秀的那一只,就只有让它们斗。”
“你是个冷淡的性子,什么也不愿管,为父也不想苛求你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她们越是不对付,我们凤鸣楼就会越发强大。”
“可是,这要万一出事……”
“不是还有你么。”
“……”柳叶刀一时语窒。
“有你在,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她们都很喜欢你,爱重你,有你看着,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总之此事你就别管了,她们越强,凤鸣楼越强,你的田舍翁才越做得安稳。”
柳叶刀眉心微蹙,可还是沉默。
“既然你问我,那我也问问你。这次命你替我做监督,如若非要从中选一人胜出,你会选谁?”
柳叶刀犹疑道,“让我选?”
明霄点点头,“当然,你是从头到尾的亲历者,比为父看的听的都要更直接更可信。”
“这……”柳叶刀少见的紧张。
明霄玩味的欣赏着柳叶刀脸上难得一见的丰富表情,“你要明白,哪怕做个田舍翁,也是要选择的。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胜者如何?败者如何?”
“你别管,很多时候,你并不清楚自己的选择有多重要。所以我教你第二点,别看后果,要看心意。这次是输赢,也许下次就是生死。”
“或者倘若你不选,就两个都得死,你怎么办?”
那就杀了那个让他选的人——柳叶刀心中突然冒出这句话,令他倏然一惊。
“或者我换个问题问你,如果要挑一人做未来掌门,你觉得谁更适合?”
柳叶刀如芒在背,“师傅春秋鼎盛,何必着急此事,日后再定也不迟。”
“倘若我今日一定要你选呢?”
柳叶刀苦笑着叹了口气,“自然是武功最高之人当楼主。”
“你真这么想?”
明霄摇摇头,“楼主武功当然要高,但未必是最高,心计却一定要深。”
柳叶刀却皱眉反驳道,“义父说的是,但我以为,还漏了一点。”
“哪一点?”
“心性。”
“有才之人须得用德来压,否则权利越大,祸害越大。”
“这么看来,你心中有数了。”
柳叶刀抿了抿嘴,第一次要面临别人的重大抉择,他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是谁?”
柳叶刀深吸了一口气,“晏诗。”
明霄点点头,毫不意外。
“义父也这么想?”
柳叶刀心中泛起莫名的喜悦。
明霄不置可否,“她同你确实合得来一些,你选她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义父怪我偏私?”
“不不,诗儿确实是万中无一的良才,可惜跟你一样,心地太软。”明霄摇了摇头。
柳叶刀急道,“岂不正好,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此次烈火剿灭十余处土匪窝点,大扬我凤鸣声威,凡有人处皆颂一声晏菩萨,这还不行?”
“竟至于此?”明霄微讶。
柳叶刀点点头。
明霄若有所思,“民望所归固然是好,可是有些人还是得顾及一下。不能站得太偏了。”
“义父是说那些达官贵人?甚至官府、皇权?”
“可书里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难道不对么?”
“呵呵,我明白。因为你的身世,极有可能出身青楼,甚至你母亲在抛下你之后,还要继续飘荡风尘,”明霄一手握着柳叶刀的手,一手轻抚他的脊背。缓缓道,“你心底多向着苦命人些,可我也同你说过很多次,既是你有缘漂到我脚下,养你长大,你便与旁人不同了。”
“你既站在这苍梧山巅,就该看得更大,更远些。也不枉我白白将你从清江江畔带到这里来。”
“是,枉费义父教导,我知错了。”
“嗯嗯,”明霄嘴里应着,却抬眼往西南角窗外漫不经心的一瞥,旋即又道,“来,喝茶。”
此时霍倚秋正走在回磨剑崖的路上。她的后背已经全然湿透,而她心中恨极了的怒火,却将她烧得浑身滚烫。
“秋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邱敏刚从校场下来,诧异的看她脚步飞快,连衣袍上沾了枯叶都没有发觉。
“掌门师叔他不在书房么?”
霍倚秋伸手拨开他,径直走向房门,“不舒服,不去了。”
此时她还不知道,会有一个惊喜,在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