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苍梧山和外界连接的一道屏障,沧浪亭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安静。
脚下碎雪声都显得出奇清脆。
目光一触,晏诗便停下了脚步。
撕下衣袍包住鞋底,柳叶刀将外袍脱下叫给晏诗,“没带什么,天冷,你多穿些。”
晏诗犹豫一霎,伸手接过,“谢了。”
“我和煦师妹先走,你保重。”
“你们也是。眼睛,一定要治好。”
“师姐……记得回来。”
晏诗点点头,抱了抱阿煦,“以后我不在,别让人欺负你。”
“嗯!师傅说我天分极高,我把武功练好,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好,去吧。”
阿煦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她,终于抹了把眼睛,同柳叶刀往前行去。
雪地反射的微光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为她前行,晏诗眼眶又热了。
走过了沧浪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再往下,晏诗就要看不到了。
她没有动。
心中数到五十下时,再往下走。
她的速度极快,几乎脚不沾地的往下急掠。
经过沧浪亭时,她听到三人安稳的呼吸。
薛家看来没在这一代设伏。
想来也是,此处不够宽敞,薛家人多,不便隐蔽。何况容易惊动凤鸣楼,换做是她她也不会在这里。
再往下走,再过一个弯,就是可行车马的大道了。
她听见柳叶刀和阿煦的脚步声,正在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
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个活物,在孤独的喘息。
什么也没有。
晏诗几次三番想探头观望,可此弯过后,视线就是一片开阔,她忍住了。
决意在数到第一百下就走。
终于在她数到三十下时,下方传来了纷繁的人语和急促的脚步声。
“跑!”
柳叶刀的声音响彻山野。
伴随着几声金戈交击声,一众脚步声随之遥遥远去。
晏诗再无犹豫,身形暴起,大鸟一般俯冲下山,方才吵闹之处如今已空无一人,晏诗往另一方向撒腿狂奔。
……
翌日一早,苍梧山脚下的某户人家,一开门就看见自己猪圈里多了一个面孔黑灰,满身泥垢的乞丐。
“哎哟,吓死我了。这哪来的小畜生,还以为是母猪下了个这么大的仔呢。”
“大清早的,叫嚷什么。”
“当家的,你快来看呐。好像是个人。”
一日夜的奔波,又滴水未进。晏诗她实在是饿极乏极,臭烘烘的母猪身旁却是暖得紧,她顾不得许多,一觉睡得酣沉。迷糊中就听到了这几句。
抬手遮住刺目的天光,她才看清发出声音的二人。
“对不住啊,实在乏了,借住一晚,这就走。能不能劳烦,给口水喝?”
晏诗摇晃着,拱了拱手。
二人相视一眼,男主人点点头,女主人直接打来了一盆水,让晏诗洗脸。
晏诗犹豫了下,还是听话的将手脸洗净。
“哟,看不出来,你长得还真俊啊。”女主人端着已经变得泥水一般的脸盆,不忘多看了她几眼。
“咋的,你还看上人家了。”
男主人粗声粗气的道。
女主人在屁股上擦干了湿手,毫不客气道,“是咯,要是老娘我年轻十岁,哼,立马跟他跑。”
“嘁,十岁?我看你再年轻二十岁人家都不要你。”
晏诗在旁听得颇为尴尬。
“呐,别不好意思,吃个红薯吧。我们就开开玩笑。”大婶从锅里拿了几个红薯递给她。
晏诗笑着谢过。
“哎,你别说,你这一笑,还真像他们说的那个苍梧山的活菩萨。”
“我瞧你也是外乡过来的吧,是不是也是听说这有个晏菩萨跑来的?你若是个女的,可跟他们那画像上一模一样。”
大汉闻言也转头来望,晏诗心中一惊,忙低下头去,“怎么可能呢,我就一穷苦人,若像百分之一也是上天眷顾了。不能比不能比的。”
“那是自然。”大婶目光鄙夷的打量了晏诗身上的脏污,“我听说当时那晏菩萨骑着高头大马,手起刀落,将那些个贼子杀得屁股开花,多威风。怎会像你这般。”
“嗯嗯,对。”晏诗便吃着红薯,忙不迭点头。
“她是菩萨,您和大哥也是菩萨。”
闻言那大婶笑脸如花,“哟你这小嘴可够会说话的,我瞧你也是识得几个字的,是不是遇到山贼了。烧盆水给你洗洗吧。看你脏的。”
“唔不用不用,谢谢大姐。只要去到雍州便能找到我家亲戚,您知道村上谁家要去么,我顺一段路也成。”
“你有亲戚在雍州?难怪。我叫俺家的给你问问。”
“谢谢大姐,谢谢大哥。”
又灌了一碗热米汤,晏诗的身体终于有了些力气。
得到男主人带回的信息,她再次向二人道谢,才出了门脸又裹满了不知哪来的泥土,变成了黑不溜秋的样子。
不久后,她坐上了前往雍州的牛车。
距离雍州城门大老远,车就停了下来,长长的入城队伍侯在门外,等待城门守军依次放行。
“老伯,这是怎么回事?”
“唉,不知道这回又是抓什么人,盘查得这样严。”
“有逃犯跑到咱雍州城了?”
“是啊,还不只一个。有两个呢,”老伯朝她比了个“二”字。
晏诗讶然的挑了挑眉。心中浮现出“雌雄双煞”之类的名号。不禁又勾头往前面望了望。
“老伯,我被贼人抢了,没有名碟,一会我躲进茅草里,您就当没见过我成吗?”
“行,那你别出声。”
“谢谢老伯。您不怕我是坏人啊?”
“你?不像,那两个逃犯都有你爹妈那么大了。再说一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就知道没干过粗活。快到了,你赶紧躲好。”
晏诗立马将头缩进了厚厚的茅草堆里。
再入雍州城,身份已是大相径庭。晏诗翻身下车,拜谢过那老伯,看着如今人人笑逐颜开,生机勃勃的雍州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早晨沁凉的空气,舒展了下身子。
一会去找成诚借点盘缠,弄匹马来,薛家就休想再找到她。这般想着,晏诗裹紧藏在衣服下面的辟水剑,向前走去。
今天恰逢集市,许多附近乡镇的货物都拉进城中交易,是以热闹非常。没走几步,晏诗便听得旁边货郎们边走边絮语。
“这次的赏钱可真多,只怕这两个人定是穷凶极恶,朝廷才花这么大一笔银子来抓他们。”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了什么?一千两,还是黄金呐!要是给我,一家老小一辈子都花不完。”
“呸,就你,想得美。要是能提供线索,分个零头我也知足了。”
“那可未必,你看那两人相貌,男的不说,那女的,我看比皇后娘娘都漂亮,要是见到,肯定认得出来。”
“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好像你见过皇后娘娘似的。”
那人急眼了,“那你说,漂不漂亮?”
“确实漂亮,我要有这么漂亮的娘子,给我皇帝我也不干。”
“哈哈哈,你这梦做得比老哈还要飘……”
一千两,黄金!如能到手一半,也足以做很多事。晏诗有些心动。
可想想官府和薛家的关系,晏诗还是忍住了,决心不淌这浑水,趁此机会溜之大吉。
想罢,她加快步伐,又赶上先前那几个货郎,他们还在聊这话题。越过身之时,她听到一句。
“那女的长得好像苍梧山的晏姑娘。”
晏诗悚然一惊,忙握紧了剑柄,左手抹了抹脸,泥粉还在。不知怎被货郎看出端倪。
她急忙退到道旁,故作摊前观望,实则戒备身后货郎突然发难。
可那几个货郎只无意的瞟了她一眼,又自顾自的挑担前行。直待过了晏诗身旁,也没见任何异常。
她跟了一段,只听他们依旧闲言碎语,走进集市深处。
晏诗摸了摸头,停住了脚步。返身朝城主府走去。只觉自己太过于紧张了。
热闹闹的集市上,根本无人注意一个衣衫脏污的落魄子弟。
可刚走两步,她脚步便停在了半空。恰好挡住人流的去路。
“哎哎哎,干什么呢,不走就让开啊。”
“杵在路中间干嘛,真是的。”
后头的人群叫嚷起来,晏诗被推到一边。
她却没有反应,只怔怔的发愣。心中的声音宛若雷鸣:“那女的长得好像苍梧山的晏姑娘……”
“那女的是谁。”
“不是自己,那他们说的是谁?”
晏诗心跳逐渐变得飞快,如同她跌跌撞撞的脚步。她拨开人群,往城门口处,不,那太远了,城主府,城主府必然也贴有。
她左左右右,搅得人群一团乱,惹来一阵骂声,她却充耳不闻,只顾着朝前跑。
脏污为她开道,但还是撞倒了一个货担,踩到了不知是谁的脚。她只回头看了一眼,连抱歉也来不及说出口,终于一路跑到城主府门前。
远远的墙上贴着白纸告示。两个人头画像看不真切。
她跑得头皮都快炸掉,才来到近前,挤开观望的数人,还没看到字,两张脸庞就遮天蔽日的呼啸着朝她砸了过来。
一瞬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好似被巨浪灭顶淹没,连呼吸都已失去。可她却分不清,淹没自己的,究竟是慌张,还是喜悦。
“告示:案犯行刺圣驾,意图谋反,现悬赏一千两黄金捉拿。案犯:晏孤飞、薛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