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诗蓦然僵住了。
她听说过许多弑兄杀弟,手足相残的故事,可薛鳌对薛璧如此深切刻骨的依恋,她却从未在薛璧口中,感受到更多关于薛鳌的只言片语。仿佛就是豪门望族中的大多数姐弟,熟悉而陌生。
薛鳌微微颤抖的呼吸打在晏诗的后颈处,让她想起初恋时梧桐树下的心跳和紧张。她略微感到一丝不自在。
一丝古怪漫上她的心头。
不对!
薛鳌方才依恋而又独占的目光,言语中隐秘而又克制的深情,桩桩件件,无处不在昭示着另一个真相。
可怕的猜想跃上了她的脑海。“轰”的一声,名为惊怖的骇浪瞬间将晏诗席卷。
一时海天倒悬,海水倒灌,闷闷的声音宛如怒涛冲击着晏诗的耳膜。
她从未想到会是这样的内情。
这个事实太过于令人震撼,以至于她都瞬间不知置身于何处空茫,失掉一切言语,视听,甚至呼吸——
她的舅舅竟然对自己的姐姐,她的母亲,怀着永远无法言说的世所难容的感情!
想到这一点,恐惧爬上了她的脊背。她猜自己绝不是第一个得知这个秘密的人,而其他的人,只怕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抱抱我……”
薛鳌声音又起,听在晏诗耳中又是不啻于一场山呼海啸,她不禁微微发起抖来。
血液在四肢百骸狂涌奔流,心中念头如走马穿花,不知该怎么办好。她现下唯一能确认一点——
薛鳌清醒之后,必然会后悔现在发生的一切,到那时,她就只会有一个结局。
不管薛璧和晏孤飞上不上当,她都一定会死。很可能,要不了多久。
“就一下……”
许是见她没有反应,薛鳌催促,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满是企求与期望,满是深情与爱恋。
晏诗后背已被汗水打湿,她抬手回抱住薛鳌的肩背,只期望薛鳌陷入魔怔的时间越长越好。
她的办法很奏效。
得到回应的薛鳌,宛如心愿得偿的孩童,放肆而大胆起来,双臂力气愈来愈大,勒得她紧得呼吸困难。
“薛鳌……”她忍了一会,试图推开一些距离。
可怎敌得过薛鳌的力气,仿佛他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她用尽了全力,甚至用上了内力,可在薛鳌面前,好似搔痒一般。
推搡之间,不慎撞到了腰腹伤处。她不禁痛呼出声。
不想这一声比爆灯花大不了多少的轻呼,瞬间打破了室内旖旎的氛围,薛鳌立马撤了手,担忧问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晏诗紧张起来,细细打量着薛鳌的神色,推测他现在究竟是清醒还是……
“说话!”
薛鳌突然大喝。
晏诗反而放下心来,知道他清醒了,还没有暴走,是个好现象。赶忙答道,“嗯,有些伤。”
薛鳌眼尾又开始上挑,“在哪?”
“牢里嘛,被打也挺正常的,啊……”
薛鳌根本没听她说话,兀自用手按压。没几下晏诗便又吃了一记苦头。腰腹在薛鳌手下脆弱得像刚出锅的大白馒头。
见她反应,薛鳌“唰”的撕开她腹部的衣衫。
“喂……”她还来不及反应,腹部便是一凉。
偌大的脚印状青紫暴露在薛鳌眼中。
“谁干的?”
晏诗这回老实了,“严天行”。
薛鳌的眼睛危险的眯起,却忽而不知想到什么,看着她瞬间杀意暴涨,狂吼道:“都是你爹该死!”
晏诗不妨他情绪陡变,顿时吓了一跳,面容惊惧。
薛鳌转而柔和下来,杀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温言哄道,“别怕别怕,没事,我会陪着你的。”
看着他瞬间飘忽的眼神,晏诗头皮发麻。将腹部衣衫拢好,不着痕迹的往后靠了靠。
薛鳌看她动作,忽而想到白日初见面,她撕破的衣衫。口中便道:“欲行不轨的,有谁。”
“杜开。”
“这我知道了。我问,还有谁。”
晏诗摇摇头,“没了。”
“可能还没来得及。”晏诗补了一句。
薛鳌:“看来你还没有蠢到家。”
晏诗并不答话。听多了,竟也生不起什么波澜。
“弄瞎了杜开一只眼,废了他一年半载的男女之欢,这会想起我了。”
“没有我,你分几块死都不知道。”
晏诗只听得一句,心头快意起来,旁的什么也没注意,只道,“真瞎了?”
“你还挺高兴。”
废话,这事难道该难过吗?晏诗腹诽着,然学乖了,沉默是金。
“你有没有……”薛鳌问。
“没有。”她打断。
“真的?”
晏诗看了他一眼,“你被弄瞎了还硬得起来吗?”
“那你之前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等到脱了衣服才出手。”薛鳌戾气又如尖刺般,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晏诗这会闭上了嘴,她懒得回答一个疯子。
“贱!”
“脱下来!”薛鳌喝道。
“什么?”
“把衣服脱下来。”
晏诗眼看着薛鳌伸手过来,她扭身躲开。
“你不配!”
说着薛鳌立刻抓住她的手,拖过来,粗暴的剥下她的外袍,还有头上芙蓉金钗、凤凰步摇,全都被他扯得七零八落,珠翠飞溅,晏诗头皮一阵生疼。
还没结束,头上的发髻也在薛鳌手里彻底散乱下来,晏诗被东扯西歪,面孔痛的皱成一团,只紧紧咬牙,一声不吭。
“跟你爹一样,全都该死!”扔下这句,薛鳌怒气冲冲的出门去,阿雀熟稔跟上,痴鱼亦紧随其后。
……
严天行没有时间沉浸在成诚不合作带来的情绪中。
薛家来得如此之快,超出了他的预计。
京都发回的消息显示,晏诗没有说谎,她的确是薛家外逃的旁支女儿。按辈分,可以算得上是薛鳌的表侄女。
“表侄女……”
但薛璧真会因为一个远房表侄女而身陷险境么……
严天行咂摸着,心想薛家到来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如果说在几天前得到确认消息,他也许还会心怀疑虑的话,如今因为薛鳌的强硬态度,反而让严天行确认晏诗这张王牌的重要性。
薛家的秘辛,向来是鱼龙卫难以伸手探查之地。
且不论消息是真是假,也不论她同薛璧是何关系,只要能将晏孤飞杀死,一行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至于薛璧……
恐怕这才是薛鳌雍州之行的真正目的。
上面的命令,确如晏诗所说,是要抓活的。
这么看来,他同薛鳌,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局面比他预计的要好。
不过,眼下先要解决一件小事……
严天行推开房门,向黑夜里行去。
而此时,怒气冲冲的薛鳌,杀进了杜开的屋子。
二话不说,阿雀和痴鱼就动手,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杜开房间一片狼藉。
杜开和阿雀痴鱼三人,身后是四个倒地雍州官兵,眼前是面如土色的杜开,还有两股战战,被杜开死死抓住挡在身前的丁冠。
“你你,不要乱来……”丁冠竭力平息着心中恐惧。他早就听说侯府世子从小纨绔,行事乖张,没想到第一次接触,就如此大打出手。
“把他弄走。”薛鳌道。
阿雀应声,冲丁冠露出了一个微笑,丁冠只看见对方那排细小白白的牙齿,掌风已至。
丁冠身为鱼龙卫,岂是浪得虚名,面对毫不留手的阿雀,生死之间身体便动了起来,你来我往,便一下忘记了杜开,专心应对阿雀,与之交起手来。
杜开握紧了刀,身体却往后躲,“你,你想干什么……”
薛鳌冷笑看着杜开,“动我薛家的人,只瞎了只眼,太便宜了。”
“我我我,我又不知道她是薛家的人。”
“你不知道?”
“当,当时不知道。”
“噢,”薛鳌表情没什么变化,长剑横在膝头,轮椅慢慢靠近。
杜开恼怒起来,“知道,知道又怎样,她是嫌犯,又不肯说实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劫狱,还敢来这撒野,让皇上知道了,让,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知不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薛鳌缓缓抚过膝头横着的剑。
“我只想知道,你用的是哪只手?”
“什什么哪,只手……”
“那就是两只手了。”
“有些麻烦,但还好。”
说着薛鳌缓缓抽出了剑,剑身极细,又擦得极亮,出鞘时分,宛如银蛇吐信。
杜开听着那细小的摩擦声,心头一阵胆寒。
痴鱼道,“主上,不必脏您的手,让我来。”
“让开。”
薛鳌说道继续向前。
杜开咽了口唾沫,“你不能杀我,杀我你薛家也要完。我干爹不会放过你的。你打他的脸,就是打皇上的脸!”
“你以为你这世子还能做多久,皇上早看你家不顺眼了。”
“正愁没机会弄侯府呢,你最好想想清楚。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薛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侯爷何必保你一个残废。”
“放肆!”痴鱼大叫。
杜开往后躲了一躲,口中却不肯停下。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珠凸起,瞪紧了薛鳌那张淡定的脸,和他膝头的剑。
“这不是白驹剑吧,看来你爹还是没把它传给你啊,你为谁出的头呢这是。”
杜开得意起来,手在被面上擦了擦,手中刀柄开始湿滑,口中却发干。
“只要你现在走,我保证以后不与你为敌。晏诗那贱……那人你想要就留着。”
“着”字还没出口,薛鳌手臂微抬,杜开挥刀格挡。
银光闪过,“当啷”一声,弯刀落地。
杜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手上一凉,定睛一看,两臂齐刷刷少了表皮一层血肉。
由于剑光太快,此时才有血珠争先恐后的冒出来,瞬间一片通红。
就在此时,又是一阵银光流转,摊开的手掌皮肉横飞,几可见骨,与手臂一模一样,鲜血淋漓,活脱脱像个恶鬼。
杜开一时失去了声音,呆呆的看着自己手臂,好似被自己吓到。充满惊惧的目光盯着薛鳌,好似看见鬼混一般。
“你就是个疯子,疯子!”
杜开声音走调,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
“薛鳌你个死变态。我要扒了你的皮!”
“今天你要是不弄死我,明日薛家绝不会好过。我一定要让义父杀了你,杀了你!啊……”
杜开疼得胡乱挥舞手臂,皮肉之疮虽不致死,可却如万蚁噬心,实难忍受。又不能握住拳头,有劲使不出来,唯有憋足了力气吼叫。
“听大夫说,你这眼睛治不了了。”
薛鳌脸上溅着一滴血迹,痴鱼想要去擦,却被薛鳌挡开。留在眼睛下面,宛如一滴泪珠。
杜开兀自叫道,“严天行呢?他在哪?怎么还不来?”
“有人要杀我,你死去哪了!”
……
杜开困兽的怒骂传不到雍州狱里。此时刚从狱中出来的严天行,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沙土,叹了口气。
还没走到自己住处,便远远看见一人远远奔来。
“严捕头,严捕头!你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
是马林。
严天行快步走近,就看见一人发髻歪斜,身形狼狈,面容惊惧。
来到烛火亮处,一个脚印堂堂正正的烙在马林衣襟正中,比他的灰头土脸更吸引人的注意。
“这是怎么了?”
严天行不耐道。
“您快去看看吧,薛鳌要杀杜开!”
“什么?”
话音未落,严天行已经风似的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