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薛鳌身边的人是晏诗,那么囚笼里的“晏诗”,自然就是痴鱼了。
从雍州到这里,她从来就没有进过囚笼,自始至终始终呆在薛鳌身旁。
这两日,可把她憋得发苦。一觉醒来,变发觉自己的脸变成了痴鱼模样,若非一早被薛鳌点了哑穴,她早已放声尖叫起来。
痴鱼竟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这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难怪薛鳌始终有恃无恐。
利用杜开对于晏诗的报复心理甩开鱼龙卫和当地官兵,再用晏诗的脸上最后一道保险。
她敢肯定,明面上守护囚车的肥鸡,一旦等到晏孤飞出现,就会帮助晏孤飞将“晏诗”救走。
晏诗心内不由叹息,薛鳌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如果她能现在就将易容洗掉……
“不舒服的话,就摘了吧。”
薛鳌体贴道。
晏诗心头一喜,手上立刻动作起来,撕扯脸上的装扮。这样一来,晏孤飞若发现两个晏诗,自然明白其中关窍。
薛鳌心中亦想着另一重可能:晏孤飞倘若直接朝他而来,倒省了他一番功夫。
难得两个人各怀心思却都同样开心起来。
晏诗拉下痴鱼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是谁都不会认错的,晏诗的脸。
又脱下足足垫高了半个手掌的靴子,换上自己原先的布鞋,这才痛快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嗯,这样顺眼多了。”
薛鳌目光顿时温驯了许多。
“你……不是她捡回来的孩子吧?”
薛鳌盯着她的脸,突然冒出个奇怪的问题。
晏诗亦是一愣,不明白薛鳌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你被抓这么久,她怎么都不来看你。”
这话说得她心头一软,薛璧始终是她心中最为柔软的角落,从某个角度上说,她和薛鳌是唯一能理解对方的人。
数年未见,得知她和老爹好好活在人世,说不想念是假的,尤其孤身辗转落在鱼龙卫和薛鳌手里时,让她无时无刻不怀念起幼时有他们遮风挡雨的日子。
却也更因如此,她脑袋里始终有根理智的弦在绷紧——他们不能来。千万千万,绝对不能来。
她深信自己,漫漫归途,她一定能找到机会逃脱。
想到此,她的心安定了几分,故意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来,也许就在这里,看着你。”
“真的?”
薛鳌却好像真的信了。
“你说她可能现在就在这里,那你把她叫出来啊。”
晏诗在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你说我笨,她会这么笨吗?”
“有道理。”
“那这样呢?”
薛鳌突然拉住晏诗衣摆往身前一扯,在晏诗倾倒的瞬间掐住了她的脖颈。五指寸寸用力,她的脸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
起初是明艳的粉色,迅速的加深,红色朝霞布满了她的脸颊,然后是如血的晚霞,隐隐透出紫色,血管如眼珠一般凸起,薛鳌的手指依旧往她纤细的颈项上陷落下去。
他的瞳仁泛着棕色,清晰的倒映出晏诗跪倒仰望的痛苦模样,然则这瞳孔的主人却毫不动容,瞳仁里除了冷漠,还是无尽的冷漠。
晏诗此时很是难受。
但并非全然来自薛鳌的窒息,自然也不是膝盖磕在石头上的疼痛,或者此时姿态的屈辱。
而是体内已经彻底恢复了活力的真气,此时接收到来自这副机体的危险警告,开始了自动的运转,想要挣脱这个致命的钳制。
她正在与之苦苦对抗。
这作为她逃跑的最后底牌,绝对不能在现在被薛鳌发觉。一丝一毫都不能。因而她脑海中哪怕已经跑马灯似的闪现无数帧出手的方法画面,但她都不能用,四肢甚至都不敢搭上薛鳌的手,她生怕一个晃神,就露了底。
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绝望。
对付疯子,唯一的赢面,就是要比他更不怕死。
天底下应该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能明白薛璧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了。
她一旦死了,薛璧就将彻底的消失在人海,薛鳌将会永远的失去他挚爱的姐姐。
所以……
但是……
她忽而想到另一种可能。
疯子,是向来都不能用常理推断的。
她死在薛鳌手上,也许恰恰能保证薛璧会出现。不论是以什么目的,质问也好,报仇也罢。
被爱而不得的人铭心刻骨的恨,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晏诗脑中电光火石般的想到此处,心头一颤,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出手还是不出手?
她体内顿时激荡起来,此时她嘴巴已经不受控制的张开,舌头好似活了一般拼命往前伸。眼前的金星逐渐被夜幕遮住,意识正开始远离她的大脑。
她再不出手,就将再无机会。
不,此时纵然出手,也已经为时晚矣。
在意识彻底离开她大脑的前一刻,薛鳌松开了手指。
晏诗骤然失了支撑,向后软软倒去。夜幕占据了她的眼帘。
薛鳌再一次出手抓住了她细弱的脖颈,不让她向后磕去。意兴阑珊道,“这样都不出来,看来是真不在。”
“罢了,凭她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会来的。”
薛鳌松松的握着,恰好印在紫红的指印上。口中叫道,“老狗,牵匹马过来。”
出乎薛鳌的意料,他的话再次落入了寂静。
看着陷入某种沉思的老狗,阿雀觉得轮椅的手柄有些滑。
薛鳌转头朝老狗看去,不想他竟依旧毫无所觉。阿雀正打算再次开口提醒,却见旁边已有人牵马过来,正是方才主动请战那人。
“主上,马来了。”那人看了眼昏迷着的晏诗,又望向薛鳌,示意是否交由自己动手。
薛鳌拿着晏诗咽喉的手一松,“去吧。”
“是。”那人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双手稳稳扶住晏诗,漂亮的一托举,便将晏诗安放在自己牵来的杂花马上。
“手上功夫不错,叫什么名字?”
那人咽了口唾沫,双手有力的抱拳行礼,“谢主上,属下名叫卢川。”
“嗯,肥鸡回来之前,你便照顾她吧。”
卢川闻言,立马跪下,颤声道,“属下定当尽职尽责,不负重托,此刻是什么模样,交还给主上就是什么模样!”
“好好做。”薛鳌淡淡道,“也许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站在我身边了。”
“卢川叩谢主上赏识!”卢川重重的磕下头去。
阿雀则心底发寒。薛鳌这话,明显已是动了换掉老狗的心思。
可笑老狗此时还懵懂不知,队伍行便跟着行,队伍停便跟着停,心思丝毫没有放在主子身上。此乃是身为护卫的大忌。
他们四人护卫薛鳌多年,几乎从薛鳌成年就一直跟着他,十余年来数千个朝夕的相处,无数次的并肩战斗,四人纵有再多不和,也终究积攒下了深厚的情意。
眼见情势一朝至此,他脑中便有些着急,到底该如何提醒这条憨狗。
“走吧。”薛鳌命令起行,似乎没有太多喜怒。
阿雀忙推轮椅前行,心中乃是苦笑,若真能从表面去判断薛鳌的心情,那才是天下第一蠢货。
脚下路面深一脚浅一脚,倒是给了阿雀主意。
他足尖抵住一颗碎石子,正想朝老狗身上踢去。便听得薛鳌咳嗽了一声,忙松了力气,继续走着。
薛鳌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扶手,莫名问道,“他在想什么?”
阿雀心一悬,还未开口又听薛鳌冷笑。
“你应该知道吧。”
一句话堵死了阿雀否认的念头。
此时二人议论的主人公突然说话了。
老狗神色凝重,转身朝薛鳌道,“主上,追踪粉的味道已经淡不可闻了。目前距离约为三里有余,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请主上示下。”
“原来你一直都注意距离啊?”
老狗不疑有他,点点头道,“主上先前吩咐,自然不敢有所懈怠。”
“噢。”
薛鳌转而问道:“那你觉得现在当如何?”
老狗心跳得有些快,他极是高兴,因为这一路他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一个能同时达成薛鳌的任务和自己的私念的法子。
“我想,不若我上前数里,居中策应,不仅能及时传回消息,还能随时支援。”
薛鳌突然目光如同利剑,直插老狗的脸庞。老狗心事生怕露与面上,立马低下头去。
“不错,很记挂着前面。”
薛鳌故意说得含糊,老狗却听在耳里好似瞬间被扎一般,表情瞬时僵硬。却全然忘了前面有的除了痴鱼,还有肥鸡,以及鱼龙卫和通州官兵,甚至,还有可能是晏孤飞。
“都,都是主上护卫,护卫有失,主上则危。”
“原来如此。”
老狗若是能把心神从极致的喜悦里稍稍分出来一些,一定能发现阿雀拼命给他递送的告诫眼色。不过此刻,阿雀目光已变成了遗憾和悲悯。
“什么时候的事。”
薛鳌抬手看着自己精心修剪的指甲,似乎在问“这通州的山为什么这么多”。
老狗这时才隐约反应过来,气氛似乎不对。但却不知何处露出了端倪。求救似的看向阿雀,却看见阿雀避开的目光。
他有些忐忑,嘴里仍道,“主上问的是什么?”
“问的你和痴鱼的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