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曾说:有恩必报。若她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只须差遣一声。
是凤生!
凤生缘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友,还是敌?
“老哥见谅,刘家屯出来的,山沟沟,人憨点,不然也做不出来指认孔将军滴事。但是对王爷那是忠心的。”
凤生一边说,一边踢了一脚晏诗。“刘二八,你果真是个憨坨子!话都听不会了是伐!”
晏诗握了握拳,躬身转回来,“哎嘿哎嘿”地向那头领鞠躬。
那头领没理晏诗,自顾自对着凤生惊讶道:“你们是昌县人?”
“是啊,老哥你也是?”凤生惊喜叫道。
头领兴奋的点点头,“不过我在钱口子,不在你们那边。你也是刘家屯的?”
“不对,你又是谁?从哪跑出来的!”
凤生苦笑,“将军不放心他一个人,怕他偷懒取的河水,才叫我过来盯着他。害得我也没法子睡觉,不是看在他是老乡的份上,我都想抽他几鞭子催他走快点咧。”
“原来是这么回事。”头领舒了口气,又看了看晏诗,她忙低下头去。
“你说他是昌县人,他口音怎么不像?”
“嗐,这不前几年雍河大水,不少人跑到咱刘家屯来了,没来几年。”
“噢,怪不得。”
“老哥,这再耽误下去……一会孔将军醒了没见他回来,又要发脾气了,都是当差的,您看……”
“行了行了,快走吧!”
“多谢老哥。还楞杵着干嘛,快点走!”
凤生冲着手高高扬起,晏诗忙低头转身,用力拉着马车前行。
车轮和马蹄声再次咿呀响起,身后人咕哝着,终究没让她停下。身前自己和车马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淡,直到完全融进漆黑的夜色。
心此时才敢轻轻落了下来。山风凛冽,额边竟还是生出了薄汗。
月色西斜,清辉朦胧已远胜身后火光时,晏诗回望了下凤生,见他并无异样,只小心拉着第二辆马车。
见她看来,凤生微笑了下。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拐过另一边山壁,晏诗突然道:“凤生,你会怎么在这里?”
凤生脸色有些不自然,“你先前在帐子里的说话,我听到了些。”
“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没想到傅将军比我想象的还要侠肝义胆,不畏权贵,先前问过你不肯说,于是这才偷偷跟来。”
说着骄傲的扬起了头,“我是昱州本地人,看守大营的都是昱州官兵,我料想出营时应当能帮上忙,没想到果被我猜中了!”
晏诗握紧的手缓缓松开,挑了挑眉。“看来,你不像看上去的那般老实啊。”
“这话说的……”凤生抹了抹鼻子,“还是傅将军棋高一着,我若不是知道你的计划,也猜不到这里头装的是人。”
马蹄声啪嗒终于缓缓停下。
“既然如此,好了,大家快出来吧。”
晏诗回目眺望远处被营地火把映红的天空,低声叫道。
马车上的酒桶里这才纷纷有了动静。她忙伸手揭开木盖,帮扶着舞姬出来。凤生也自去搭手。
困得久了,普通人怕是四肢都要麻痹,别说这些饱受摧残的弱女子。一时呻吟不断,全靠晏诗和凤生二人相托,才从酒桶里钻出来。
“这做法当真是惊世骇俗,你就不怕,明日众人发觉?”
“还是那句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你们最爱说的么?”
凤生像是极为开心,嘴角快咧到了耳朵根,“是!”
“可是傅将军乃是官府中人,亦有如此情怀,又有如此身手,真该当是吾辈中人。可惜……不过能与傅将军并肩扶危助困,小弟我已是三生有幸!”
“只要心向光明,身在何处不是一样?”
凤生手上略微一顿,扶着的女子不由向下磕去,发出“哎哟”的一声。
“啊啊,对不住对不住。”复又搀了对方起来,由先前缓过来的女子接过手去了。
“傅兄说得极好!是我着相了。”
将最后一人人全从酒桶中救出后,晏诗将木桶全都搬下,堆到一旁,将缰绳递给宣娘,“快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回来了。天一亮,他们就会发现的。”
宣娘没接缰绳,却是噙着泪水,后退三步,结结实实给晏诗行了叩拜大礼。
“多谢几位的救命之恩,我们若能逃出去,必日日替你们烧长生香,活着一日,便烧一日,来报答你们的恩情!”
其余人等也低声啜泣,深深俯首。坎坷不平的山道上,齐齐跪下了二十七个饱受欺凌的身体,山风吹过,响起一片喑哑的哭声。
“你们不要这样……”凤生无措道。
“好,我等着。”晏诗语气如波澜不惊的石头,上前扶起宣娘,“快起来吧。抓紧时间,别辜负了我们这么多人为你们冒险。”
凤生瞪大了眼睛看她。
“去吧。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话。”晏诗再次将缰绳放到宣娘手里。
啜泣渐止。
“上车!”宣娘唤道。
安静且迅速,人人犹带泪痕的脸上满是坚毅。
宣娘想了想,解下自己的颈绳,系在晏诗脖子上。
“这是我娘亲给我的,能护佑平安。你救了我,就将它送给你吧,别嫌弃。”
晏诗望了望已经褪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环饰,洒脱一笑,“我会收好的。等它保护我。”
宣娘笑了。转身利落的坐上了马车前头,挥缰启程。
晏诗第一次看到她笑,才发觉她竟然如此美丽。
咯吱声又响起了,车上有手臂高高的挥动起来,纤细而洁白,像极了山道旁无名盛放的野花,连欢迎和告别都一样的无声却执着。
无数的参差的手臂,连带着上头的伤痕,在月光下渐行渐远,直至彻底隐匿,再也看不见。
孤寂的山风里,凤生忽的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感慨道:“我还是头一回,感觉自己做的事这么有意义。”
晏诗看了他一眼,无心顾别的,趁早处理了这些酒桶才是正事。否则,一旦被追兵发现,就暴露了她们离开的方向。
可惜,又不能烧,火光在夜里恍如指路明灯。这酒气,幸好此时还没用军犬。只能这般草草了。
晏诗将酒桶推到一旁山坳中。
凤生兀自沉浸于方才的心绪,“如果不是你,我怕是不敢。”
“让一让!”晏诗毫不客气的让凤生挪了个地方。
“哎,你……你这是干嘛?”凤生看着她将酒桶温柔的转移。
“毁尸灭迹啊。”
晏诗没好气道。
“噢。”凤生也动手帮忙。
堆好的酒桶,再将枯枝藤蔓覆于其上,再压上几块石头。乍一看恍若山壁厚了一臂,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了。
凤生满意地叉腰向天长舒了一口气,“啊……今日做了一桩善事,惊险刺激,又结识了一位义士,当真是快意极了。”
“江湖,就该是这样的!”凤生脸上满是憧憬。
“不过身为一个侠客,你怎么能答应人家替你烧香呢?还让人别辜负……”他皱起了眉,“此番做法不就是挟恩自重嘛。师傅常教导我们,做人不可如此。”
“不然你背她们上车?磨磨叽叽,天都要亮了。”
晏诗拍了拍手,白他一眼。“何况,我又没说我是侠客。”
“也是。此法确实有效,就是……”
晏诗嗅了嗅此间空气,打断凤生,“撒泡尿吧。”
“啊?”
却见晏诗背着手往回走,丢下一句:“撒尿啊,不会吗?”
“当然会了。”凤生只一下便明白了晏诗之意。酒香难抑,混以尿骚多少好些。说着就要解开裤腰带,忽而回头道,“你不一起吗?”
“我没有。”
晏诗声音恍若在旁,可人已去得远了。
凤生提着腰带兀自疑惑,“如此出来一趟怎么就没有呢?”
一觉天光,营中很快便发现了美人一夜之间全数失踪的消息。
看守营妓的守卫丑态,气得鹤发鸡皮的昱王爷砸碎了自己常用的墨玉杯子。一通发怒,查出来的结果却又再次牵涉到孔姓将军。
昱王憋着一口老血,发了一道帅令晓喻全军,说为避免军心扰动,已将昨夜营妓驱逐遣返,望上下同心,协力抗敌。
可怜的孔将军大冬天被赤条条绑在木桩子上受鞭刑。前一晚守营的班组也悄悄挨了一百军棍,杀猪似的惨叫差点连乐水轰鸣也掩盖不住。
“干得漂亮!”晏诗听闻此事时,乐得将手里的毛巾一甩,准确的扔在架子上。甩手去了穆王军帐。
“哎,有人替你烧长生香没有?”
她进门便问。
“不知道,怎么了?”
穆王伏案写着什么,见她进来,随口答道。
“从今天开始,你有了。”
赢舒城略一凝定,顿时笑了,“多谢你了。”
“哎,”晏诗豪气挥手,“客气。”
脸色一肃,“说回正事,这天一日冷过一日,初雪很快就要来了。雪一旦下了,距离乐水冻结之期也就不远了。要动手,就得尽快了。”
穆王点点头,“我已经有计划了,他们也等不了。要不了多久,就该有所行动了。”
“你还是趁着几日,赶快将伤养好吧。否则到时还像如今这么平静的日子,可就难得了。”
“你若还像昨夜这般不安分,届时真正的大战打起来,杨吉手下的高手,可不是昨夜几个杂兵一样这么好对付的。”
“明白。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些武林高手,看看我究竟能排上几号。”晏诗说着,眼中却有着跃跃欲试,睥睨众生的光。
穆王收回激赏的视线,敛容继续写写画画。
她不欲打扰,刚转身出去找药,便见黑子端了汤药进来。挥挥手,连碗带人齐齐领了出去。
三日后,晏诗刚刚练完第一百六十七遍剑招时,没等来穆王所说的动静,却等来了一个消息。
凤生如今常常来寻晏诗,显然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父兄,但有无法裁决之事,便前来向他请教。
独自一人挑起七星剑派,他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以往师傅不在有师伯,师伯不在也有师兄。突然轮到了他,一时难免慌张失措起来。
所幸还懂得分寸,一日就来这么一回,且都避着人,倒像是日日问安。同穆王军中的人都混成了脸熟。
上下皆知新副帅一露脸就收了这么一个迷弟。明面上凤生同晏诗来往不过是私交,可谁都知道,这也是七星剑派默许的结果。有此大派同穆王军互为援应,何乐不为?于是,军中最后一点偷摸着议论副帅的声音也消失殆尽。
“傅统领,凤生又来了。”
“让他进来吧。”晏诗收了剑,抹去鼻尖的汗。
“傅兄!”
“说吧,这次问的是外事还是内事啊?”
“什么外事内事,我告诉你,都不是!我今次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噢?什么好消息?”
晏诗饮毕口茶,转过脸来问,脸上红扑扑宛如朝霞。
“我们的……”凤生蓦的一下子忘记了言语。只觉得傅将军这样貌,好像越看越好看了。
他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们门派甄师叔来了,他同碧月宫交过手!”
“真的?”
“骗你干什么!”
“听说你要寻碧月宫的晦气,他特意叫我过来,请你一叙呢。”
晏诗不禁喜上眉梢,原以为此事要等到大战过后,乃至拖到武林大会以后方能有线索,不想这么快,七星剑派果然没有辜负重望。
“太好了!什么时候?”
“今晚饭时,我们备了酒菜,正好周师弟也能下床活动,他想当面谢你的救命之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