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迟迟不说,就是觉得太过行险,就连她全盛状态下,也不敢说能百分之百达成,更何况如今这虚弱之态。看来,唯有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我不敢保证……”
兰小忠的眼神率先亮起,或者说,他的眼神就从未熄灭。
接着是欢姨,麻胜,其他人……
“你有办法对不对?”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晏诗的犹豫被众人巨大的希望所敲碎在夜风里。
“是什么,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快说!”
字像滚烫的鹅卵石般一个个滚过喉腔,“那就……”
“你们自诩正义,居然不顾圣女的死活。呵呵呵哈哈哈哈……你们跟我有什么两样!月神不会放过你们的!”
龙天齐癫狂地低吼如夜风疯狂地灌进众人耳膜。
“如果不想圣女死的话,就想办法救我们下去!”
“或者,我就拿她作垫脚石跳下去!”
仿佛下边人不信,上头接着便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不!你放开我,放开我……”
麻胜忙出声,“等等!”
“救你,我们救你!你别冲动!”
继而转头又看晏诗,“大侠!”
“怎么办?”
晏诗眼一闭,心一横,抬首扬声道:
“龙天齐,你也看见了,这火不烧完,是灭不了的。桐油你接触得比我多,一定比我清楚。今次,你必死无疑!”
“你……”
不想晏诗态度竟是如此,麻胜大惊失色,慌忙冲上头出声安抚,“不……”
却中途被晏诗点住穴位,口唇徒张,半点声音也出不得。急得就要向火焰中跑去,手臂却被晏诗紧紧拉住。
耳边传来沙哑低语,“你若是没有别的办法,就和我赌一把吧。”
青年霍然亮了眸子,满心疑惑。
“他为了活命,不会轻易杀了她的。”
“让他把人推下来,我应该能接得住。”
晏诗耐到此时毒蛊发作,浑身几乎湿透了,能保持理智已是不易,嘴唇皆被咬出多条口子,脸色在橙黄的火光中白如雪片。
可无论如何,都是一条人命,何况她当初答应过的。最后一次,圆满结局,就差最后一次,她相信自己能够扛得住!
也必须要扛住!
麻胜乍听,心中不免心惊,可想想眼前此人之前万夫莫当之勇,他说接得住,就一定接得住。霎时间大喜过望,立时跪下来“嘭嘭嘭”给晏诗磕头,“谢谢你,谢谢,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见他如此,晏诗避了开去,难免暗自苦笑。
若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就像床上卧床瘫痪的病人这般衰弱,连扶他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一定不会同意。
“荣儿,你别怕,你这么好,月神一定会保佑你的!”
“来生我也喜欢你,娶你做妻子!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我保证!”
麻胜大声宣告着,又急又切。
“哼,既然这么情深,那我就先送她下去陪你啊!”
闻言麻胜心中一喜,转头看向晏诗。
此时她为了能跃得更高些,已解开了剑,悄然来到露台下方。
所有人紧紧盯着上头,忘记了呼吸。
火焰横绝,烟雾缭绕。热浪迫得人离得数丈开外,只有晏诗孤零零站在那处。
忽闻一声惊呼,众人心皆提到喉头。
夜色中黑烟团团,一袭白袍是如此醒目。
来了!
晏诗咬牙,只觉全身血肉尽脱,仅剩骨架,冲天而起,迎向那个身影。
是少女的身姿太曼妙,还是她的眼睛开始发花,那个人影为何落得如此优雅,又如此缓慢,雪片般在烈焰中迅速消融,她飞身去抢,入手仅是一角雪帛。
哪有半个肉身?
晏诗掌心被烧焦的边缘烫到,她清醒回来,落地卸力滚去老远。
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时竟未能从地上爬起。
人们看得清楚,赶紧将她扶起,暗骂龙天齐狡猾。
上头好似感受到下边的心境,笑得极为快意。
“对了,我想了想,你既然这么痴情,不如我先给你她的衣服,过会你若还没有想清楚,我再给你她的左手。”
“接着是左脚。”
“然后是右手,右脚。”
“你既然这么喜欢她,自然能从一堆骨头里找到的吧,慢慢收集起来,这该是何等的伟大。”
“怎么样,你怎么还不快感谢我,除了我,天底下还有谁能给你这个荣耀和机会?”
“哈哈哈哈哈哈……”
“龙天齐,你这个禽兽!”麻胜双目赤红,破口大骂。
“当初我们怎么瞎了眼,选你当族长。”
“哼,你们这些被猪油蒙了心的蠢货。当时若不是我带回来的那些好货,你们一个个还在吃糠咽菜呢,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么?还不是全靠我?”
“如今你们好过了,就忘了当年我是怎么帮你们的!”
“不过是让几个女人给我生孩子,有什么不乐意的!”
“外头皇帝女人比我多多了,三宫六院,七十二个婆姨呢!”
“我这才算到哪,你们就一惊一乍的。虽说不能见面,可谁不是穿金戴银!说我禽兽,你们才是忘恩负义!”
“何况什么叫你们选的,狗屁!那是我挣来的!你们贪图我的好处,才让我当的。天下哪有白吃的米饭!”
“废话少说,快想办法救我!不然……哼!”
“想让我把人扔下去,你们好接着她,我就剁了她成九九八十一块,你们一块块的接!”
该死!
被龙天齐这家伙看穿了。
面对这不知是谁递给她的辟水,晏诗几乎连剑也不想碰,只环抱着自己的肩膀,紧紧蜷缩。
这一番用力,几乎是她仅剩的全部力量,却没有救到人,真的是……太疼了……
差点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握着辟水,倒转插入自己的胸膛。
看着晏诗如今的模样,谁也不好开口催促。
麻胜心如油煎,站得离侍月楼格外得近,生怕真的有爱人的肢体被砍了扔下来。
兰小忠满面担忧,根本不敢碰晏诗,谁碰他他都是一阵颤抖,再焦急只得沉默想办法。
“姆妈,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你看他……”
“就算不救人,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生生给痛死啊。”
“有什么办法,能压制一下也好。”
“别咬!”
欢姨突然叫道,忙扯下一块衣帛,卷成团塞到晏诗嘴里。
嘴角的殷红在惨白的脸上分外怵目惊心。
然这里的血堵住了,晏诗的手却伸向了一旁的辟水。
混合了血和汗的剑柄,上头的花纹是如此熟悉,血红的龙眼正愤怒地凝望,仿佛在召唤。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手臂痉挛着向剑柄伸去。
“不好!”
阿恒率先夺走了辟水。
“他想自杀!”
“我之前疼得快死的时候也会这样。”
“得赶快想办法!”
“姆妈……”
兰小忠别的都不敢指望,当他不久前见过兰婆神乎其技的蛊术之后,兰婆就是他心中的神。
兰婆满目歉然地看向儿子焦愁的双眼,艰难道出原委:
“这是龙天齐培养出的毒蛊,只有他知道解法。”
“但是……”
“我有个办法,可以暂时缓解这毒蛊。”
“姆妈你早说嘛,快动手吧。”
“可是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这还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他都这样了!”
“他现在只是疼,可是如果用了……”
“用了会怎样?”
兰婆脸色复杂难辨,似幸似哀,“先前种在他体内的噬心蛊,一经唤醒,便会吞噬她体内的蛊毒。可是一旦唤醒,噬心蛊就再也不会受我控制。吞噬完蛊毒的那一刻,便是开始噬心之时。”
“一旦唤醒噬心蛊,他必死无疑。”
“不要……”
极微弱的声响,出自蜷缩着的人影。
“我能……扛住。”
休息了这会,晏诗稍稍适应了些,有些艰难的,双手打摆子似的,将身体从地上撑起。
重新伸手向阿恒。
他目光警惕着,不肯松手。
晏诗冲他笑了笑,眸子疲倦,却清明。
阿恒稍稍松了松手,剑却仍在自己手上,并未被拿走。
晏诗只是抚摸了一下,那熟悉的弧度,沾了血和汗的柔滑纹路,还有从血痂里透出来的清光,混合着倒映的火光,一起跳动着,在这个漫长的冬夜里默默地陪伴她。
她缩了手回去。
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方才接人的位置。越过麻胜时没有去看他惊喜而重新充满希冀的脸。
火焰在她身旁跃动着,似乎欢迎她的到来。平静而苍白的脸上,汗珠迅速被热浪蒸发,离散成雾倏然消失。唯有两边太阳穴处,血管汩汩地跳动,暴露着她体内的理智与疼痛的交锋,是多么的酷烈。
“龙天齐,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你答对了,我就让你活命。”
“你以为我会信你?”
“不过你不妨说说看。”
“你知不知道,‘灵猴弄桃,双龙戏珠’,是什么意思?”
“什……”
龙天齐的话音断得如此猝不及防,她终于缓缓地笑了。
拜这万针蛊所赐,她的五感是那样的敏锐,火焰噼啪中,上头几声突然用力的呼气声,是如此的明显。
李荣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而接着便是一声吃力不住的痛呼。
尖锐而娇俏。
晏诗的心沉了沉,眼眸一黯。
终究还是没见效吗?
俄而,耳畔闯进一道木柴断裂的声响。
不知是火焰烧断了栏杆,还是……
“荣儿!”
不远处麻胜惊喜的呼吼划破岑寂。
几乎与她眼睛看见的一样快。
一道白影在黑烟中决绝的纵跃,穿越过火焰的舌头,正飞快地朝下坠落。
晏诗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不待犹豫,想象自己在苍梧山巅,在不死潭畔,在香叶寺前那般,搏命提气,如大鹏直上!
高些,再高些!
哪怕筋脉断裂也可以,骨肉皆废也无所谓,心停气滞也在所不惜,一切都是幻象!
恍若脱离了肉身,唯有灵魂飘荡,距离那个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热浪也越来越滚烫,连灵魂好似都在燃烧。
但是她如愿看见了白袍下被烈风吹得浮凸的身体,是李荣绝没错!
好似投入死神怀抱那般,她甘之如饴地抱住了对方。
手臂上的触觉,还没让她开始疑惑李荣为什么如此之重。
肩膀处便被一掌狠狠拍下!
恰逢拍在她的伤口处,有什么东西,沿着这陡然爆发的剧烈疼痛,顺着伤口钻进了她的身体。
龙天齐的笑脸陡然出现在李荣身后!
是他!
居然不顾脸面,躲在李荣的白袍下!
“哈哈……”
笑声才刚响起,便被晏诗反手拍在肩头!
骨碎声响,龙天齐的右臂吃不住力,缓缓地垂了下去。
而晏诗此时也极不好过。
如果说手臂处的疼痛如蛛网般蔓延,几乎让她呼吸为之一顿的话,那么爬进身体里那个蛊虫,就好似在体内炸开了一朵焰火,径直让她凝聚的一口真气,骤然溃散!
同时三个人的重量,让她再也控制不住空中的姿态,如石头一般直直坠落!
“啊……”
下方此起彼伏抑制不住地惊呼四散在耳畔呼啸的风里。